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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东南历史家的著作稿本,保留到现在的共有三种,都很珍贵。谈迁的《国榷》,是一部巨大的明代编年史,一直是抄本流传,到解放后,才有排印本行世。但这书记事,到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清军攻陷南京而止。对张献忠在蜀的记事,少而且略。清初戴笠编辑的《流寇长篇》,经同时人吴殳删节改编为《怀陵流寇始终录》,是一部明末农民起义的编年史,参考丰富,剪裁精当,有极高的史料价值。所遗憾的,这书原稿最初存于顾炎武弟子潘耒家中,潘耒是个胆小的人,由于惧怕“文字狱”之祸,连老师的《日知录》(让黄汝成花了三十年的功夫才给考证还原)和《亭林诗集》,都经窜改后才敢刻版。《怀陵流寇始终录》于崇祯十七年以后事,颇有删削,极为简略,且有抄录《绥寇纪略》的痕迹。可能也是潘耒给动了笔。因此,《怀陵流寇始终录》所记崇祯十七年以后张献忠在蜀事迹,便绝少参考价值。东南历史家记张献忠在蜀事迹,比较可靠的,是查继佐《罪惟录》的《张献忠传》。《罪惟录》是保存了三百年的查氏手稿,末经后人窜改过(《四部丛刊》三编影印本)。我们根据《罪惟录·张献忠传》,可以看到张献忠在四川究竟杀过一些什么人。 * F0 r2 q) B( F) g
根据查继佐《罪惟录·张献忠传》,张献忠入蜀以后,只有三次杀人较多。 6 H, d+ v0 B B9 O2 f' q
第一次是在攻破重庆时。《罪惟录》说:“城破,瑞王阖宫被难。旧抚臣陈士奇死之。屠重庆—取丁壮万余,刳耳鼻,断一手,驱狥(徇)各州县。”这里所说的“屠重庆”,就是下文所说“取丁壮万余”。“丁壮”是指所俘获的明军的丁壮,并不是说把全城人民都杀光。当时四川按察佥事张一甲上奏说:“六月二十一日,张献忠陷重庆。瑞王遇害,旧院陈士奇拷死。绅弁俱歼,兵民斫一手者万计”(《国榷》卷一百三)。《怀陵流寇始终录》卷十八说:“重庆陷,……瑞王出汉中时,……士大夫多携家以从。故衣冠死者甚众。”这都可证张献忠并没有把全城人民屠杀光。但《蜀乱》却说:“尽屠其城。间有避匿得存者,查出复断其手。”计六奇“明季南略”,卷十二说:“城中数百万生灵,无一逃者。……砍手三十余万,流血有声。”这都是过分夸张了。
. A! Q8 g, x8 U7 i 第二次的杀人是在攻下成都之后。《罪惟录》说:“陷成都,蜀王阖宫被难。巡抚龙义光暨道府各官,皆死之。檄诸绅于成都,皆见杀。”这里说得很明白:张献忠攻下成都,杀的是明宗室和官绅,并没有屠杀人民。《鹿樵纪闻》说:“悉驱百姓于□(园),将纵骑蹂之。天忽尾垂一物如龙尾。黄虎喜,以为瑞。贼将汪兆龄亦固谏,乃释去。”《荒书》、《蜀难叙略》也有同类的记载。《绥寇纪略》记“将尽屠蜀人”,以平东(孙可望)之谏而止。这些记载固然有的还夹杂着一些神话在内,但也可证明张献忠破成都后并没有妄杀人民。但《蜀乱》却说:“屠城三日,贵贱同尽,惟少艾妇女为营伍密藏者,暂得免。”显然是欧阳直子孙根据诬蔑资料加以窜改的。《蜀记》说:“贼大众驰聚而入,不分老幼良贱,皆杀之。三日后,方招安”。彭遵泗《蜀碧》卷二:“贼攻成都,陷之,……大杀三日”。“壮男少妇,选入宫中,民间父子夫妇皆失散无复聚者。”这些夸张违实的记载,可能作了窜改《蜀乱》者的蓝本(《蜀碧》是康熙、雍正间人编辑的书,时代晚,谎言多。《蜀记》是《纪事略》的窜改本)。 0 W& j( T" D# `* C
张献忠在成都所杀戮的,是地主阶级的贵族和官僚。至于他之“檄诸绅于成都”而杀掉他们,主要是因各县地主、官绅有武装反抗的图谋。张献忠进入成都不久,各县的地主武装便纷纷起来和他对抗。《明季南略》卷十二说:“远近州县,无不起义兵杀贼。献忠乃大肆屠杀(攻杀地主武装)。……然贼兵一过,义兵随起。凡献忠所选用府、州、县官,有到任两、三日即被杀者。甚至有一县三、四月内连杀十余官者。虽重兵威之,不能止也。”《蜀难叙略》记有:“贼旋下令曰,凡尔处市镇俱顺民,毋恐;家给大顺钱缀于首,可不死;而山中作逆者,当剿除之。人以是不敢入山。然搜求仕宦,尤为残酷,滨于死者,日以数计”。张献忠所捕杀的,是各县图谋暴乱的地主绅士。搜查深山,一在捕杀“蜀王府宗室”(《荒书》),一在扫荡筑寨恃险抗命的地主武装。《客滇述》说:“献忠遣使四出,趋地方官兵及乡绅朝见,百姓藏匿官员者凌迟,乡绅不来见者,亦如之。其求朱姓更急,蜀府宗支,多在灌县,乃发兵围之,不论宗室细民皆杀之。”关于四川地主及举人、秀才之类,组织武装,据山依险反抗张献忠的事迹,彭遵泗的《蜀碧》曾记载了不少,这里不再抄引。
* \8 K/ \6 p+ T+ N4 ]1 e+ r, K. V 张献忠对待愿意前来“朝见”的明地方官及乡绅,无不量才录用,给以官职,并不杀戮。至于被押送或拘捕的明官和乡绅,张献忠也是耐心地劝说他们“归顺”,为农民军办事。直至他们要顽固到底,誓不回头,这才处以死刑。《蜀碧》卷二记:宜宾尹申,“历官陕西提学,湖广布政司,以节义文章自负,尤工书法。避乱山中,为贼搜获,大骂贼。贼重其名,欲生致之,舁至井研。骂贼益厉,贼不堪,杀之。”“陈怀西,南充武生,贼诱之官,怀西曰:‘宁作明朝武生,岂为逆贼元老!’贼斩之。”张献忠所杀的都是这种顽固反动到底的分子。我们由张献忠大力争取李含乙的事例,有力地证明了张献忠对乡绅也未曾滥杀。李含乙是渠县人,明礼部主客司郎中,休假在籍。“是时献逆亦僭号成都。所署伪县令杨以为,亲至家款奠(李母),将以礼招公。公匿不往,潜卜地葬母。事毕,贼首吴之茂、赵万邦将数千人至县,闻公不出,大索村里。……即缞绖扁舟至江干,挺身示贼。大叫曰……。遂奋投逆流中,贼众争驾小舟挽救。志在必死,急以头没水汛波。涌洄浅滩,竟为贼所获。并逻得公胞兄储乙公。驱入城,欲以礼送诣献忠。公瞋目喝之……。贼怒,引出将加刃。储乙公素刚直,不能忍,厉声大骂,公惟仰天大笑而已。……贼知不可屈,乃系之狱中,以兵守之。”(《明殉节故绅北礼部主客司郎中李公讳含乙事实》。载1945年成都排印《李忠烈公四世劫灰集》卷一)张献忠军对李含乙这样的礼遇,这样的耐心争取,直到“厉声大骂”,还不加杀戮,要等待他慢慢醒悟。张献忠对待明官和乡绅的政策、作风,实是这样。谁知地主阶级却组织了武装,攻破渠县,把李含乙劫走。李含乙遂担任了川东北暴乱的主角。他和举人曹司冀联合巴州、达州、邻水、渠县、广安各山寨地主武装,和农民军为敌,大小战斗二十多次,曾攻陷大竹、达州、东乡、太平等城池,俘杀农民军的县令及参将、游击以下大小军官“数千人”(《公请从祀乡贤录》,载《李忠烈公四世劫灰集》卷一)。但到大顺二年(清顺治二年)六月,张献忠把李含乙暴乱武装打垮后,仅仅杀死李氏一门三十余口罢了,此外并未多杀,惩罚是很轻的。李含乙共有十一个儿子,还给他保留下三个。 ' ]2 c* f D+ y# x$ Y' z l
张献忠在四川的第三次杀人,那便是杀士子。《罪惟录》说:“县榜试士,士争趋乞生。复以兵围之。数千人咸振笔挟策以死。”张献忠为什么要围杀数千名士子?其中定有原故。《鹿樵纪闻》说:“廉得诸生有通表于闯者,由是发怒,命州县教官率生监来省考试。……聚之大慈寺,照牌点名,驱至西城外青羊宫坑之。共一万七千余人,所弃笔砚如邱冢。”《怀陵波寇始终录》卷十八说:“朝天关逻者获成都诸生颜天汉等通闯贼书。怒,诡称开科,尽杀之青羊宫。”据此,则张献忠之杀士子,是和有些士子要勾引外力倾覆张献忠有关。而当时士子们所暗中勾结的,不会是李自成,应是清军,著书人为避祸而歪曲了事实。张献忠杀士子,应在最末一次的开科取士,即丙戌试士,时间应在大顺三年(清顺治三年),这时李自成早已撤离陕西了(李自成于清顺治二年三月已撤离陕西到襄樊了)。《平寇志》卷十二顺治三年记云:“本朝肃王将吴三桂等诸军大集汉中,将下两川,……献忠不措意也,更开科取士”,可以为证。清顺治二年,清军已进入川北,占据龙安(今平武县。《荒书》顺治二年记,“赵荣贵降大清,军龙安”)。三月,“骁骑营”都督刘进忠拉着张献忠的精锐马队北降清军,清军开始向保宁(今阆中)一带进攻了。张献忠发现士子中有不少奸细,这才动手去杀。《明清史料》甲编(第二本)顺治二年十月《总督八省军门佟揭帖》“一、广东秀才杨一雄,自本地来武昌,打听剃头消息,讨招安。……一、差生员杨再昌、骆锡命持书与告示,往福建招抚,未回。一、差生员唐之名、鲁大儒……往广西招抚,未回。一、差王汉杰、崔法舜持书与告示往四川招抚张献忠,未回。”又,同年三月,《陕西总督孟乔劳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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