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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章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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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8]三品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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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8 02:23:5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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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章篇上
胡毓寰
万章[1]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2]
孟子曰:“怨慕也。”[3]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4]
曰:“长息间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5]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6]
“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7]。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8]
“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9]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10]
[1]【万章】《赵注》:“万姓,章名,孟子弟子也。”赵佑《四书温故录》:“《万章上卷》,皆以类相从,论次古帝王遗事。”陈澧《东塾读书记》:“孟子书,诸弟子问而孟子答之,多客主之辞,乃战国文体也。李榕村《语录》云:‘万章好论古,大抵博观杂取,一切稗官野史,都记得多,连大禹、伊尹、孔子都疑惑一番。’此不知孟子文体故也。《万章篇》所论唐、虞、三代之事,闳远深博,非问答之文,不能畅达之。”按,《万章篇》之问答,固为文体;而万章之好疑儒家先圣先贤行事,却与文体无关。万章是一善疑而好学之士,虽不如孔门子路之率直,敢以“迂哉”、“何必读书”反驳其师,然其不轻信师说,则固相同也。想其人或好与外间异派学者交处,故多闻訾议儒家先进行事。《孟子》为拥护儒学健将,替本家先进辩护,以释门弟子之疑,亦其宜矣。
[2]【舜往于田至号泣也】《书·大禹谟》:“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孔传》:“言舜初耕于历山之时,为父母所疾,日号泣于旻天及父母,克己自责。”旻,闵平声。《尔雅·释天》:“秋为旻天。”《郭注》:“旻,犹愍也。”《孔传》:“仁覆愍下,谓之旻天。”《集释》:“号泣于旻天,呼天而泣也。”
[3]【怨慕也】《集注》:“怨慕,怨己之不得其亲而思慕之也。”
[4]【父母爱之至舜怨乎】《礼记·祭义》:“曾子曰:‘父母爱之,喜而弗忘;父母恶之,惧而无怨。’”《尸子》引曾子语,作“惧而无咎”。《广雅·释诂》:“怨,恨也。”按,单曰“怨”,义当与“怨慕”异。故孟子既答曰“怨慕”,万章仍问曰“怨乎”也。
[5]【长息至于父母】《赵注》:“长息,公明高弟子。公明高,曾子弟子。”《集注》:“于父母,呼父母而泣也。”
[6]【公明高曰至于我何哉】《赵注》:“恝,无愁之貌。”《音义》:“恝,张‘古黠切’,丁‘音界’。《说文》作‘,忽也’。”《说文》:“,忽也。《孟子》曰:‘孝子之心,不若是。’”孟子为万章一问再问,难于措答,尤其此“怨”字:盖谓不怨,则何为号泣?无论其怨为自责,抑责人,其为怨,总有几分。然若径肯定为怨,则又未免有违儒家“劳而不怨”之训。故无可如何,只引借公明高之言曰“是非尔所知也”,一笔拨开怨字。以下又以己意申释公明高意,以为舜之心并不能如是忘怀。“我竭力耕田”至“于我何哉”数句,为孟子代公明高揣度舜心志之词。以为“我但尽力耕田,以供子职而已矣;若父母不我爱,我将如之何哉”?一说,“父母不我爱,于我不知尚有何愆咎”?谓舜常自责而不能忘怀如此。《赵注》:“父母不我爱,于我之身,独有何罪哉?自求责于己而悲感焉。”
[7]【帝使其子至畎亩之中】《赵注》:“帝,尧也。尧使九子事舜,以二女妻舜。《尧典》曰‘厘降二女’,不见九男。孟子时,《尚书》凡百二十篇。逸《书》有《舜典》之叙,亡失其文。”《书·尧典》:“有鳏在下,曰虞舜,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帝曰:‘钦哉!’”《史记·五帝本纪》:“尧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舜居妫汭,内行弥谨。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九男皆益笃。”刘向《列女传》:“二女,长曰娥皇,次曰女英。”翟氏《四书考异》:“《舜典》后出,赵氏不及见之。而今《舜典》亦未见有‘九男’等文。《史记》‘九男与处,以观其外’,特据《孟子》言之。典籍之厄于秦火,不独《尚书》百二十篇有亡失也。”惠栋《古文尚书考》:“《孟子》,‘帝使其子九男二女’,赵岐《注》曰:‘《舜典》之叙,亡失其文……’则可证其未尝见古文《舜典》矣。盖古文《舜典》,别自有一篇,与今文之《尚书》析《尧典》而为二者不同。故《孟子》引‘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为《尧典》,不为《舜典》;《史记》载‘慎徽五典’,至‘四罪而天下咸服’于尧本纪,不于舜本纪。孟子时,典谟完具,篇次未乱,固的然可信。马迁亦亲从安国问古文,其言亦未为谬也。尝意‘舜往于田’,‘祗载见瞽瞍’,与‘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等语,安知非《舜典》之文?又‘父母使舜完廪……’一段,文辞古崛,不类《孟子》本文;《史记·五帝本纪》亦载其事,其为《舜典》之文无疑。”惠氏以《舜典》原本,孟子尚见之,所引于《孟子》者是;孔安国及司马迁则尝读孔壁古文《舜典》,所引于《史记》者是。今《尚书·舜典》,乃析《尧典》而为二者,非原本《舜典》,亦非孔壁古文《舜典》也。按,孟子得读原本《舜典》,当是事实。史迁所见《尚书》,自“慎徽五典”以下,仍合于《尧典》,亦至可信。惟《史记》所载“使舜完廪”一段,其为史迁直依孔壁古文,抑杂采诸《孟子》,则未可定也。百官,疑是掌理庶事之众职员。盖既使九男二女及赐以牛羊仓廪等,则不能不同时派遣众职员掌理之。或谓百官乃指尧政府中掌牛羊仓廪等之小官。《赵注》:“百官致牛羊,仓廪致粟米之饩,备具馈礼,以奉事舜于畎亩之中。由是遂赐舜以仓廪牛羊,使得自有之。”《周礼·秋官》:“掌客,掌四方宾客之牢礼饩献饮食之等数。掌讶,掌邦国之等籍,以待宾客。若将有国宾客至,则戒官修委积。”《郑注》:“官,谓牛人、羊人、舍人、委人之属。”焦氏《正义》:“牛羊米粟,皆有官掌之,故云百官致牛羊,仓廪致粟米之饩。”
[8]【多就之至无所归】《集注》:“《史记》云:‘一年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是天下之士就之也。”《诗·大雅·公刘》“于胥斯原”,《毛传》:“胥,相也。”谓相视地之善恶利害择居之也。《周礼·大司徒》“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郑注》:“相,占视也。”又《犬人》“凡相犬牵犬者属焉”,《郑注》:“相,谓视择知其善恶。”《史记·五帝本纪》:“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斯即相天下之利害而迁之焉也。《说文》:“迁,登也。”谓登之帝位也。《赵注》:“为不爱于父母,其为忧愁,若穷困之人,无所归往也。”《集注》:“如穷人无所归,言其怨慕迫切之甚也。”按,此等推度之辞,只可视为孟子之言,不必尽信。
[9]【士悦之至可以解忧】《赵注》:“欲,贪也。”好,读上声。《说文》:“好,美也。”《集注》:“孟子推舜之心如此,以解上文之意。极天下之欲,不足以解忧;而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孟子真知舜之心哉!”按,此亦只可视为孟子之言,不必深信。
[10]【人少至末】《赵注》:“慕,思慕也。少,年少也。艾,美好也。”《集注》:“不得,失意也。热中,躁急心热也。”翟氏《四书考异》:“《孟子疏》曰:‘《礼记》云“五十曰艾”,是则艾诚长老之称,谓之少艾,不知何据。’按《曲礼》‘五十曰艾’,《疏》谓‘发苍白,色如艾也’。盖古但训艾为白,而白含有二义焉:以发苍白言,谓之老;以面白皙言,则谓之美,同取于艾之色也。《战国策》:魏牟谓赵王曰:‘王不以予工,乃与幼艾。’高诱《注》云:‘艾,美也。’屈子《九歌》‘怂长剑兮拥幼艾’,王逸《注》亦以艾为美好。《晋语》:狐突谓申生曰:‘国君好艾,大夫殆。’韦昭《注》以艾为‘嬖臣’,乃指男色之美好者。”《集注》:“言五十者,舜摄政时年五十也。”
万章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1]
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2]
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3]
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4]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掩之[5]。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6]。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7]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8]。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9]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曰:“然则舜伪喜者与?”[10]
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11]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12]
[1]【诗云至而娶何也】《诗》,《齐风·南山》之篇。《集注》:“信,诚也。诚如此诗言也。”焦氏《正义》:“近时通解谓:诚如诗之所言,则告而娶,宜莫如舜。”
[2]【告则不得至是以不告】《赵注》:“舜父顽母嚚,常欲害舜,告则不听其娶。”怼,音坠。《说文》:“怼,怨也。”以怼父母,言因婚事更生怨恨父母也。盖谓权而不告,则父子不伤夷而得娶;告则既废夫妇大伦,又生对亲恶感,故宁不告也。《赵注》《朱注》并云“怨于父母”,似皆谓舜怨父母。
[3]【帝妻舜不告】妻舜,谓以女与舜为妻。妻,名词作动词用,应读去声。《赵注》:“尧知舜父母止之不敢违,故亦不告。”赵佑《四书温故录》:“瞽义不可以违帝,而可以禁其子。帝力可以制瞽,而不可强舜违父。”
[4]【万章问至不得妻】按,以上言娶妻,与以下言完廪浚井,本可各自为章,赵氏《章句》舍二者为一,《集注》因之;兹以无关宏旨,姑仍旧合之。
[5]【使舜完廪至而掩之】《赵注》:“完,治也。”《说文》:“完,全也。”焦氏《正义》:“廪屋有破毁处,使舜登而补葺完全之,亦是治也。”《说文》:“捐,弃也。”《释名·释宫室》:“阶,梯也。”《礼记·丧大记》“虞人设阶”,《郑注》:“阶,所乘以升屋者。”《左传·庄九年》“冬浚洙”,《杜注》:“浚,深之。”掩,奄上声。《说文》:“掩,覆也。”《段注》:“弇,盖也。故从弇之掩为覆。”此段,解者有二说:一说,舜父母使舜登治廪屋,既登,因撤去梯,纵火焚之,舜从他处跳下,得免于死。又使舜掘井,既掘,舜未出井,即以土掩盖之,欲活埋舜,幸舜预掘旁穴,得逸出。一说,舜异母欲杀舜,教瞽瞍焚舜,瞽瞍顺妻,合作杀舜;惟舜瞽瞍生,有属毛之爱,终不忍杀舜,故见舜已下梯,始纵火焚廪,盖阳顺妻而阴救舜也。上云“父母使舜完廪”,下云“瞽瞍焚廪”,可知纵火时母不在旁,仅瞽瞍奉妻命执行其事也。《赵注》:“一说,捐阶,舜旋从阶下。”焦氏《正义》:“一说旋阶者,训捐为旋也。《尔雅·释器》云:‘环,谓之捐。’《小尔雅·广言》云:‘旋,还也。’环还字通。”出,从而掩之者,谓舜既出,瞽瞍始以土掩覆之,所以瞒其妻也。按,《孟子》此段所记,酷类民间故事。如前说所解,掩而后旁穴出,似不可能事。后说曲为推度,较近事实。然民间故事,愈不近事实,愈见英雄圣哲神仙之奇异不类凡人,故亦不必曲为解说也。西国故事:希腊Messenia名将Aristomenes为斯巴达人所擒,投诸深不可测之幽坑,斯巴达人意其必全身粉碎也;后闻其人尚存,深讶之。或谓当彼坠至半坑时,适一巨鹰攫而救之;或谓坑中蔓草罥挂,地底突来一巨狐,急掣狐尾,穿过地底一条狭仅容身之隧道,愈穿愈狭,乃以指挖去其石,经历多时,卒达地面而去。古英雄故事,其不近事实多类是。《程子遗书》曰:“《孟子》舜完廪浚井之说,恐未必有此事。”此言是也。翟氏《四书考异》:“史迁‘扞笠’‘匿空’,以意饰之耳。《列女传》之‘鸟工’‘龙工’,则又因其说而饰以神奇者。”按,《史记·五帝本纪》:“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深入,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索隐》引《列女传》云:“二女教舜鸟工上廪。”《正义》引《史通》云:“瞽叟使舜涤廪,舜告尧二女,女曰:‘时其焚汝,鹊汝衣裳,鸟工往。’舜穿井,又告二女,二女曰:‘去汝裳衣,龙工往。’”民间故事,大抵愈演愈详,此其一例也。
[6]【象曰至咸我绩】《赵注》:“象,舜异母弟也。谟,谋。盖,覆也。咸,皆。绩,功也。”《集注》:“舜所居,三年成都,故谓之都君。舜既入井,象不知舜已出,欲以杀舜为己功也。”《赵注》:“欲与父母分舜之有,取其善者,故引为己功也。”
[7]【牛羊父母至治朕栖】《赵注》:“干,楯。戈,戟也。琴,舜所弹五弦琴也。弤,雕弓也。栖,床也。二嫂,娥皇、女英。使治床,欲以为妻也。一按当时礼教未成立,故叔欲以嫂为妻,言之恬不为怪。”《音义》:“弤,都礼切。丁音雕,云义与弴同。”俞樾《群经平议》:“《注》曰:‘弤,雕弓也。天子雕弓。’《玉篇·弓部》:‘弤,画弓也。丁礼切,舜弓名。’弤有丁幺、丁昆、丁礼三音。音丁幺、丁昆者,皆天子之弓。《诗·行苇篇》‘敦弓既坚’,《毛传》曰:‘敦弓,画弓也,天子敦弓。’然则丁幺切者,从《赵注》读如雕也。丁昆切者,从《毛传》读如敦也。至丁礼切,则为舜弓名,别是一义。’”赵佑《四书温故录》:“弤,或舜所常用,亦如五弦之琴,为舜自作者耳。”
[8]【象往入至忸怩】《集注》:“象往舜宫,欲分取所有。见舜生在床弹琴。盖既出即潜归其宫也。”《赵注》:“象见舜生在床鼓琴,愕然反辞曰:‘我郁陶思君,故来。’尔,辞也。忸怩而惭,是其情也。”《广雅·释诂》:“郁,思也。”王氏《疏证》:“《方言》,‘郁悠,思也。晋、宋、卫、鲁之间,谓之郁悠’。郁,犹郁郁也。悠,犹悠悠也。《楚辞·九辩》云:‘冯郁郁其何极?’《郑风·子衿篇》云:‘悠悠我思。’合言之,则曰郁悠。《方言注》云:‘郁悠,犹郁陶也。’郁陶、郁悠,古同声。《九辩》‘郁陶而思君’,王逸《注》云:‘愤念蓄积盈胸臆也。’魏文帝《燕歌行》曰:‘郁陶思君未敢言。’是忧思愤盈,谓之郁陶。暑气蕴隆,亦谓之郁陶。事虽不同,而同为郁积之义;故命名亦同。”按,思,思念也。郁陶,为形容思念之状之副词。盖谓思之郁然陶然蕴结于胸也。尔,语末助词。《方言》:“忸怩,惭涩也。”象本来分取舜物,今突遇舜尚生,不觉愕然,乃转其辞曰:“思君甚,故来见。”然口虽如此饰词,心实无限惭怍,故不觉颜现忸怩之容也。
[9]【惟兹至予治】《赵注》:“象素憎舜,不至其宫,故舜见来而喜。”《集注》:“臣庶,谓其百官也。”《匡谬正俗》:“惟,辞也,盖语之发端。”王氏《经传释词》:“《孟子·万章篇》曰‘汝其于予治’,于,为也。(为,读去声。)为,助也,《赵注》曰‘助我治事’是也。”按,自“父母使舜完廪”,至“汝其于予治”七十九字,惠栋疑为古《舜典》之文,说见前章引惠氏《古文尚书考》。
[10]【舜伪喜者与】《集注》:“孟子言舜非不知象将杀己,但见其忧则忧,见其喜则喜,兄弟之情,自有所不能已耳。”按,孟子答辞,似与上文不甚连贯:上文言象入宫取物,意外遇舜,乃伪言郁陶思舜,故特来见;舜亦故为招呼,请其助治臣庶。又言象忸怩。是仅言象思舜,象惭愧,未言象忧象喜也。此处何以忽言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如舜感情果随象转移,则孟子应云“象思亦思,象惭亦惭”。今云“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不知此忧喜二字从何而来,意者中间或有省文欤?是未可知也。窃谓此亦故事耳,不然,则正在实行活埋我之人,岂有见而反欣喜之理?纵为招呼,亦必虚饰其容,聊以答其郁陶思君之伪词也。万章聪明人,故又进而问曰:“然则舜伪喜者与?”此不待思想亦可知孟子必答曰“否也”。然则舜何为而喜也,曰:“为象所欺也。”以象平日贪残之行,及如此明显之饰词,乃竟能欺骗聪明睿哲四罪而天下咸服之大圣,事诚令人不可置信者矣。古来孝子故事,类多曲状其愚笨之行,所谓愚孝是也。舜被象欺,非愚则伪,二者必居一于此焉。
[11]【使校人至得其所哉】《赵注》:“校人,主池沼小吏也。圉圉,鱼在水羸劣之貌。洋洋,舒缓摇尾之貌。攸然,迅走趋水深处也。故曰‘得其所哉’!重言之者,嘉得鱼之志也。”
[12]【校人出至奚伪焉】《集注》:“方,亦道也。罔,蒙蔽也。欺以其方,谓诳之以理之所有。罔以非道,谓昧之以理之所无。”俞樾《群经平议》:“可欺以其方,即是可欺以其道。下云‘难罔以非其道’,非其道,即是非其方。方与道一也,变文以成辞耳。”按,校人之言,合情合理,此诚所谓可欺以方。子产平日,或亦未尝发见校人欺诈之行,故其信之宜也。若象于舜,平素既无好感,复在谋杀之后,而忽云思甚来见,此正所谓罔以非道。孟子乃拟以子产之事,似未相伦。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1]
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2]
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3]。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4]
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5]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
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6]?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7]
[1]【放之】《说文》:“放,逐也。”《左传·宣元年·经》“晋放其大夫胥甲于卫”,《杜注》:“放者,受罪黜免,宥之以远。”
[2]【封之至放焉】《集注》:“万章疑舜何不诛之。孟子言舜实封之,而或者误以为放也。”翟氏《四书考异》:“《韩非》云:‘瞽瞍为舜父,而舜放之;象为舜弟,而舜杀之。放父杀弟,不可为仁。’万章知无放瞍杀象之事,而不能无疑于放象之说。孟子力辨其并无之。”盖古事久远,传说各异,诸子各据所闻书之,更附以本派色彩;于是同一古人,而见于各书者,面目行义各异。《韩非·显学篇》:“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定儒墨之诚乎?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说文》:“诬,加也。”《徐注》:“以无为有也。”当时诸子引论古事,多以私意捏造史实,或根据民间传说,认为正史。如《韩非》之云“舜杀象”,《孟子》之云“舜封象”,恐同是不免于“诬”也。
[3]【流共工至诛不仁】自“流共工”至“天下咸服”,今《书·舜典》有此文,而略异数字。《集注》:“流,徙也。共工,官名。兜,人名,三苗,国名。杀,杀其君也。殛,诛也。鲧,禹父名。幽州、崇山、三危、羽山,皆地名。”
[4]【封之有庳至弟则封之】《音义》:“庳,音鼻。”《集注》:“有庳,地名。或曰‘今道州鼻亭,即有庳之地’,未知是否。万章疑舜不当封象,使有庳之民无罪而遭象之虐,非仁人之心也。”《汉书·武五子传》“舜封象于有鼻”,《颜注》:“有鼻,在零陵,今鼻亭是也。”按,道州,即今湖南道县,清属永州府。零陵,即清永州府治。顾氏《日知录》:“舜都蒲阪,而封象于道州鼻亭,在三苗以南荒服之地,诚为可疑。如孟子所论,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且又欲其源源而来,何以不在中原近畿之处,而置之三千里之外邪?”阎氏《四书释地续》:“有庳之在今永州府零陵县,已成千古定所,而《集注》云‘未知是否’,此最朱子妙处,盖一以经文为案也。经文:‘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待一年之贡期,五年之朝期,以伸吾亲爱情。岂有兄居蒲阪,弟居零陵,陆阻太行,水绝洞庭,较诸兜放处尤远千里之理?且比岁一至,则往返几将万里,其劳已甚;数岁而数至,势必日奔走于道路风霜之中,而不少宁息。亲爱弟者,固如是乎?宋《类苑》云:‘道永二州之间,有地名鼻亭,穷厓绝徼,非人迹可历,舜封象于有庳,盖此地。’盖者,疑辞,亦与《集注》‘或曰’同。”按,舜封象于永州,若果事实,则非封也,放也;或则名为封也,而实放焉。
[5]【不藏怒焉至亲爱之乎】《集注》:“藏怒,谓藏匿其怒。宿怨,谓留蓄其怨。”《赵注》:“言身为天子,弟虽不仁,岂可使为匹夫?”
[6]【象不得至暴彼民哉】《集注》:“言象虽封为有庳之君,然不得治其国,天子使吏代之治,而纳其所收之贡税于象;有似于放,故或者以为放也,盖象至不仁,处之如此,则既不失吾亲爱之心,而彼亦不得虐有庳之民也。”
[7]【虽然至末】《集注》:“源源,若水之相继也。来,谓来朝觐也。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谓不待及诸侯朝贡之期,而以政事接见有庳之君。盖古书之辞,而孟子引以证源源而来之意。见其亲爱之无已如此也。”江声《尚书集注音疏》:“据云‘此之谓也’,则有庳以上,自是古书成文。”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1]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2]。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3]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4]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5]
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6]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以意逆志,是为得之[7]。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8]。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9]。《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10]。
“《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11]
[1]【咸丘蒙至岌岌乎】《赵注》:“咸丘蒙,孟子弟子。言盛德之士,君不敢臣,父不敢子。尧与瞽瞍,皆臣事舜。”《集注》:“语者,古语也。蹙,颦蹙不自安也。”《楚辞·离骚》“高余冠之岌岌兮”,《王注》:“岌岌,高貌。”《说文》:“殆,危也。”《国语·晋语》“榣木不生危”,《韦注》:“危,高险也。”《说文》:“危,在高而惧也。”岌、殆、危,三字同义,并含危意。“殆哉岌岌乎”,岌者,状危殆之貌,殆为形容词,“岌岌”为形容“殆”之副词也。《集注》:“言人伦乖乱,天下将危也。”翟氏《四书考异》:“《墨子·非儒篇》,‘孔某与其门弟子闲坐,曰:夫舜见瞽瞍蹴然,此时天下圾乎!’《韩非子·忠孝篇》引记曰,‘舜见瞽瞍,其容造焉。孔子曰:当是时也,危哉!天下岌岌!有道者,父固不得而子,君固不得而臣也’。”按,《韩非》所引之记,即咸丘蒙所闻之语。盖当时早有以此等说笔之于书者矣。蹙造二字古通。殆哉岌乎,乃时人恒语。《庄子·天地篇》述许由之言,亦云:“殆哉圾乎天下!”《音义》曰:“圾,本又作岌。”
[2]【齐东野人】《赵注》:“东野,东鄙田野之人。咸丘蒙,齐人也。”
[3]【尧老而舜摄至遏密八音】《集注》:“孟子言尧但老不治事,而舜摄天子之事耳。尧在时,舜未尝即天子位,尧何由北面而朝乎?又引《书》及孔子之言以明之。《尧典》,《虞书》。今此文乃见于《舜典》,盖古《书》二篇或合为一篇耳。”毛氏《四书剩言》:“《孟子》‘《尧典》曰,二十有八载’,至‘四海遏密八音’,今所行《尚书》,在《舜典》中。按,伏生《尚书》,原只《尧典》一篇。旧别有《舜典》,其时已亡。东晋梅赜献《尚书》孔传,亦无《舜典》。至齐建武间姚方兴始分《尧典》为二:以‘慎徽五典’至末,谓之《舜典》,而加‘粤若稽古帝舜’二十八字于其中,此伪《书》也。故汉光武时,张纯奏宜遵唐尧之《典》‘二月巡狩’。至章帝时,陈宠奏言唐尧著《典》,‘眚灾肆赦’,是皆今《舜典》文,而皆冠以《尧典》之名。即《前汉·王莽传》所引‘十有二州’,皆称《尧典》;后西晋武帝初,幽州秀才张髦上疏,引‘肆类上帝’诸文,亦称《尧典》。自伪《书》一出,而群然改从。则是古《书》一篇而今误分之;非古《书》二篇而误合之也。”徂落,今《书》作“殂落”。《孔传》:“殂落,死也。考妣,父母。遏,绝。密,静也。八音,金、石、丝、竹、瓠、土、革、木。”二十有八载,指尧在时舜摄行天子事之年数。《赵注》:“言摄行事时,未为天子也。放勋,尧名。”四海,谓四海之内,即中国境内。百姓如丧考妣数句,解者凡三派:一派谓百姓闻尧之死,如死父母,无限悲伤;三年之内,四海停止八音宴乐。近代通解,多属此派。一派谓尧之死,百官悲感,如死父母;三年之内,四海停止八音鼓乐。《书》传疏即属此派。一派谓百官为尧服丧三年,四海亦停止作乐三年。孟子本人即属此派。《书》孔传:“言百官感德思慕。”《孔疏》:“尧死,百官感德思慕,如丧考妣;三载之内,四海之人,皆绝静八音而不作乐。”阎氏《四书释地·又续》:“百姓义二:有指百官言者,《书》百姓与黎民对,《礼大传》百姓与庶民对,是。有指小民言者,不必夏代,亦始自唐虞之时,‘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是。《四书》中‘百姓’凡二十五见,惟‘百姓如丧考妣三年’指百官。盖有爵土者为天子服斩衰三年,礼也。孟子既明下注脚曰,‘舜帅诸侯以为尧三年丧’。丧,并平声。持服曰丧。如丧考妣三年,即《檀弓》方丧三年耳。”按,孟子解《书》,近于附会。盖三年丧制,创自周之儒家。舜之时,“二嫂尚可治叔栖”,恐未必有如周末儒家所立三年斩衰等缛礼繁文也。
[4]【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二语亦见《礼记》及《大戴记》。《礼记·曾子问》:“孔子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尝禘郊社,尊无二上。’”《坊记》:“子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丧服·四制》:“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大戴礼记·本命篇》:“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家无二尊。”
[5]【普天之下至非臣如何】《诗·小雅·北山》之篇。普,《毛诗》作溥。《毛传》:“溥,大。率,循。滨,涯也。”《赵注》:“普,遍。”《诗·大雅·召旻》“溥斯害矣”,《郑笺》:“溥,遍也。”普天之下,谓遍天下之大。滨,指海滨。旧时以中国四面环海,循国土之滨,犹言环四海之内。咸丘蒙据诗意以为既云四海之内皆为王臣,瞽瞍亦在四海之内,何以又得例外也?敢问,犹云敬问也。《吕氏春秋·慎人篇》:“舜为天子,贤士归之,万民誉之,丈夫女子,振振殷殷,无不戴说。舜自为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见尽有之也。”翟氏《四书考异》:“《列子》载尧时童谣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今《大雅·皇矣》有之。《史记》载箕子之歌云‘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今《郑风·狡童》有之。《琴道》载孔子《猗兰操》‘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上二句见《谷风》,下二句见《燕燕》,俱属《邶风》。又《召南·草虫》首章与《小雅·出车》五章同,《齐风·南山》末章与《豳风·伐柯》首章同,《邶风·谷风》三章与《小雅·小弁》末章同。古人诗每不嫌彼此承袭,汉魏乐府中尤多。普天四语,舜曾赋之,《北山》诗人述之,亦事理所应有矣。”按,古人诗不嫌彼此承袭,此是事实。惟《列子》、《吕览》,皆后人书,所载尧谣舜诗,未必真唐虞之世作。今欲确证谁承谁袭,似已不易。惟当日传说,必有以普天四语为舜诗者,故《吕览》据而记之,咸丘蒙疑而以问也。
[6]【是诗也至独贤劳也】孟子以《北山》全诗之旨说诗,谓断章取义,是以辞害志,故彼取《北山》本文以释普天四语本意。言四海之内,皆王臣也,何以我则独劳王事,使不得养父母也?《毛诗·北山》第二章全文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说文》:“贤,多财也。”《段注》:“贤,本多财之称,引伸之,凡多皆曰贤。《小雅》‘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传》曰:‘贤,劳也。’谓事多而劳也。故孟子说之曰‘我独贤劳’。”
[7]【说诗者至为得之】文,犹字也。《说文叙》:“依类象形谓之文,形声相益谓之字。”盖合文而成字,集字而成辞。字仅有独立之义,辞则含有作者之志情意焉。不以文害辞,谓勿据一字之义而害全句之意也。不以辞害志,谓勿据一句之意而害全文之旨也。《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盖作者作诗,必先有全诗之旨存于心,而后下笔成辞而为诗。其存心之旨,即所谓“志”也。志常隐于辞而不显,故说诗者,必统观全诗,及细审言外之意,与作者之时代背景,而后诗人之志可揣而得也。《说文》:“逆,迎也。”又云:“迎,逢也。”《桂注》:“《孟子》‘逢君之恶其罪大’,《赵注》:‘逢,迎也。君于恶心未发,臣以谄媚逢迎之。’”逢迎人意,必先揣度得其人意旨所在,是逆之义犹揣度也。以意逆志,谓以说诗者之意揣度作诗者之志也。顾镇《虞东学诗以意逆志说》:“《书》曰‘诗言志,歌永言’。而孟子之诏咸丘蒙曰‘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后儒因谓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又谓少间推来推去,自然推出道理。此论读书穷理之义则可耳。诗则当知其事实,而后志可见,志见而后得失可判也。说者又引子贡之‘知来’,子夏之‘起予’,以为圣门之可与言诗者。不知学者引申触类,六通四辟,无所不可;而考其本旨,义各有归。如‘切磋’本言学问之事,则凡言学问者,无不可推,而谓诗论‘贫富’可乎?‘素绚’本有先后之序,则凡有先后者,无不可推,而谓诗论‘礼后’可乎?断章取义,当用之论理论事,不可用以释诗也。然则所谓‘逆志’者何?他日谓万章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正惟有世可论,有人可求,故吾人意有所措,而彼之志有可通。今不问其世为何世,人为何人;而徒吟哦上下,去来推之,则其所逆,乃在文辞,而非志也。孟子之论《北山》也,惟知为行役者之刺王,故逆之而得其叹贤劳之志。其论《凯风》也,惟知七子之母未尝去其室,故逆之而得其过小不怨之志。不然,则普天率土,特悉主悉臣之恒谈耳,‘凯风自南,吹彼棘心’,亦‘蓼蓼者莪,匪莪伊蒿’之同类耳,何由于去古茫茫之后核事考情而得其所指哉?”按,孟子以意逆志数语,其义至精。顾氏之说,于“释诗本义”“引诗论事”二者之辨,言之尤剀切详明。惟咸丘蒙之引普天四语,引诗论事也。孟子答以我独贤劳,此释诗本义也。咸丘蒙之断章取义,虽不足释全诗之旨,然其取以证瞽瞍亦在王臣之列,则固绰绰乎而有余。乃孟子置四语而不言,转而释全诗之旨。假令孔子与子贡论《诗》,子贡引《卫风·淇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以喻精益求精之义,孔子赞之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或以其断章取义,从而正之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乃卫人美卫武公之德也。”此非昧于“引诗论事”“释诗本义”二者之辨乎?孟子之诏咸丘蒙,固类是矣。
[8]【如以辞至无遗民】《云汉》,《诗·大雅》之篇。孑,音结,孤独貌。《孔疏》:“靡有孑遗,谓无有孑然得遗漏。”《集注》:“言若但以其辞而已,则如《云汉》所言,是周之民真无遗种矣。惟以意逆之,则知作诗者之志,在于忧旱,而非真无遗民也。”按,靡有孑遗,是修辞上之夸饰法,极言其余剩之少,非谓真无遗民也。如《书·尧典》“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洪水虽盛,当亦无包淹山陵而滔天之理;然非如此夸饰,则无以极其盛涨之形容。据孟子意,则普天四语,亦非事实,而是夸饰之辞欤?
[9]【孝子之至至养之至也】《赵注》:“极,至也。”《集注》:“言瞽瞍既为天子之父,则当享天下之养,此舜之所以为尊亲养亲之至也,岂有使之北面而朝之理乎?”
[10]【永言孝思孝思维则】《诗·大雅·下武》之篇。永,长久也。言,语助词。则,法也。《毛传》:“则其先人也。”《郑笺》:“长我孝心之所思,维则三后之所行。”焦氏《正义》:“三后,大王、王季、文王,皆明哲可法,故毛以则为‘则其先人’。舜之父顽,未可法则,故赵氏不从毛义,而云‘为天下法则’。”
[11]【祗载至末】《书》曰三句,见今书《大禹谟》。《赵注》:“祗,敬。载,事也。夔夔斋栗,敬慎战惧貌。”斋,敬戒也。经传通作齐。栗,通慄,心畏谨而体战慄也。《集注》:“允,信也。若,顺也。言舜事瞽瞍,往而见之,敬谨如此。瞽瞍亦信而顺之也。”俞樾《群经平议》:“《荀子·正名篇》:‘其求物也?养生也?粥寿也?’杨倞《注》曰:‘也,皆当为邪。’《孟子》七篇,亦往往有此。《告子篇》:‘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尽心篇》:‘杀人之父者,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者,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也字,并当作‘邪’。”按“为父不得而子也”,也,亦当作邪。为父不得而子耶?正言其父得而子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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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8]三品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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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8 02:27:13 | 只看该作者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1]; V9 @0 ?6 i" G; t% P- {6 ?

- g, I5 q- y" m+ f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 Q* Q$ j% O4 M

# I+ K5 L* U+ o0 f“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B% ^& w# \, }* k* }( W

8 u5 Y4 L) X% W曰:“天与之。”4 z( W4 Q; g1 m;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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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2]  @/ Q# L" U)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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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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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3 L- s8 [, r( Y, g. p*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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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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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5]" o2 B) @0 X  l' X+ _+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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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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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7]7 K5 z+ v, I3 @9 s9 j$ y6 a

2 r- F; s5 V& ~  ~* y8 r  M“《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8]% K5 G: r+ A( x+ j;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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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J8 o; D  d: y' c/ I" v[1]【尧以天下与舜】尧以天下与舜,盖当日有此传说。万章疑之,故举以问。《史记·五帝本纪》:“尧知子丹朱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授天下,犹言以帝位与之。" R/ e9 Z; u7 s& w* U+ ^

6 ^3 t$ C( W+ S% N0 ?. Y. e[2]【谆谆然】天本无形声可征,所谓天意,不过人们所理想之一种最高权力与意志。万章疑之,故复举所疑以问。谆谆,叮咛告晓之貌。《说文》:“谆,告晓之孰也。”《汉书·司马相如传》注:“谆谆,告喻之热也。”《史记·司马相如传》集解引徐广曰:“谆谆,告之丁咛。”8 }3 c" a% l- N+ t5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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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行与事示之】《音义》:“行,去声。”《集注》:“行之于身谓之行,措诸天下谓之事。言但因舜之行事而示以‘与之’之意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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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子能荐至示之而已】《赵注》:“言下能荐人于上,不能令上必用之。”孟子以天为最高权之官阶,其次为天子,其次为诸侯大夫。天子非最高级官阶,故天子不能特任同等官阶之天子,只可行荐任之权,呈请最高级官阶“天”任命之。然“天”不能语言,故只以“行”与“事”示其任命之意而已。暴,音仆,显示也。受,接纳之意。- o5 y8 T, ?. `  W$ T& v7 {

( w& }" @2 H6 }$ z0 z& ^) P[5]【敢问至如何】荐天天受,暴民民受,仍是侗之词,故万章疑而复问。$ a7 I8 _7 D  }0 V. c; L9 P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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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使之主祭至人与之】《说文》:“享,献也。”《荀子·正名篇》“故向万物之美而不能嗛也”,《杨注》:“享,献也,谓受其献也。”《书·舜典》:“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孔传》:“明舜之德合于天。”按,《舜典》云云,当即孟子言“事治”“神享”所本。然神享仍是微茫难征信之事。即神享,亦未必即天享;即天享,亦未必即示意与之天下。盖儒家所谓天意,本属一种理想的最高权力与意志,未必实有其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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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 ^5 T' h3 [# _0 o. H# B, j[7]【舜相尧至是篡也】相,读去声,辅也。二十有八载,历年如此多,孟子认为非人力所能为,故曰天也。朝觐,音潮仅。臣见君于朝廷曰朝,诸侯朝见天子曰觐。讴,音欧。讴歌,歌颂功德也。《集注》:“讼狱,谓狱不决而讼之也。”阎氏《四书释地续》:“古帝王之都,皆在冀州。尧治平阳,舜治蒲阪,禹治安邑。安邑在今夏县西北十五里。三都相去各二百余里,在大河之北。其河之南,则豫州地,非帝畿矣。舜避尧之子于此,得毋亦如左氏所云‘越竟乃免’乎?禹避于阳城,益避于箕山之阴,皆此意。”《史记正义》:“河在尧都之南,故曰南河。《禹贡》‘至于南河’是也。”篡,音窜,夺取也。王氏《经传释词》:“而,犹‘如’也。《诗·君子偕老》曰:‘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毛传》曰:‘尊之如天,审谛如帝。’《都人士》曰‘垂带而厉’,《笺》曰:‘而厉,如鞶厉也。’《孟子·万章篇》曰‘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而字并与‘如’同义。”( ~% {# v# H2 q0 ]& [- A! G7 g4 B

5 w$ F. S, p% Q! R% J[8]【泰誓曰至末】《赵注》:“《泰誓》,《尚书》篇名。”按,今《书·泰誓》无此二语。《集注》:“自,从也。天无形,其视听皆从于民之视听。民之归舜如此,则天与之可知矣。”——按,孟子前举朝觐讼狱讴歌归舜,仅可证“民受之”,而不足证“天与之”。故此复举《泰誓》二语,伸明其义,言民之视听,即天之视听;民归之,即天与之。是民归之为其实,天与之特假设之词耳。儒家所言天意,大抵类是。从来篡夺之酋长,及创教之教主,类多托言受上帝天神命令,拯救万民;使万民信而从之,因而攫取高位。惟儒既言天有意志,复不信鬼神灵术,故孟子释舜受天之义,不言舜受上帝符瑞梦兆,只云诸侯民众皆归之。是其所言,事实上本属“民”也,而仍称之曰“天”者,盖儒既信仰天,复不全信赖天;彼殆以宇宙一切事物之成因,为具天人二元者也。(荀子除外。)故每一事物之成因,皆可视为二部分:一部是人力可操纵者,“人事”是也;一部是人力不可操纵者,“天意”是也。孟子殆以诸侯民众之归舜非为纯属人力,故一方既肯定事实曰“人与之”;一方复假想一种最高权力曰“天与之”。惜其所谓“天与之”者,无具体迹象可征,仅云民意即天意,微嫌太侗耳。4 Z. x9 N0 u(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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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2 I: J- M/ V1 o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1]" ^0 x( M2 Y: ]" J: {% s2 P* m+ C.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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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2]。% Q- g* q% ]! G%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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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之久〔远〕近,其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3]。5 _: P% c* a1 C5 j

/ N/ {) d0 W* b2 ^! _3 e7 q“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4]。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5]。1 B) ^! K5 [# Q, b

* q0 P+ G6 j  B6 Y. F" B( Z“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王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6]。- J+ X* S' _5 A8 h; N

% q1 L8 B* j  w; w0 Y+ l& T“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7]。" @% n% B/ F+ }1 P* ?0 c& e

/ D$ S$ }- A$ k% U5 s9 z- Q- g) v“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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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章问至有诸】《韩非子·外储说》:“燕王欲传国于子之也,问之潘寿。对曰:‘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故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与友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尧舜明矣。’”翟氏《四书考异》:“万章所谓‘人言’,盖此等言也。《汲冢书》亦云‘益干启位,而启杀之’。当时为此言者,不独一潘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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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1 I) w9 b% x" ]6 d; U" Y! u+ [[2]【舜荐禹至讴歌启】《史记·五帝本纪》“舜乃豫荐禹于天”,《索隐》:“谓告天使之摄位也。”《赵注》:“阳城、箕山之阴,皆嵩山下,深谷之中,以藏处也。”阎氏《四书释地》:“阳城,山名。汉颍川有阳城县,以山得名。洧水所出。唐武后改曰告成,后又曰阳邑;五代周省入登封,故此山在今登封县北三十八里。去嵩山几隔三十里,安得即云‘嵩山下之深谷’?张守节云:‘箕山,一名许由山,在洛州阳城县南十三里。’又云‘阳城县,在嵩山南二十三里’。足证其非一山也。”* N" I# F/ _1 d$ J/ c3 B

/ J/ t; p: Z% W( n[3]【丹朱至命也】此段言尧舜所以传贤者,一因其子皆不肖,二因舜禹为相历时久,既得民心。禹所以传子者,一因其子启贤,二因益为相历时短,未得民心。此皆就人事方面言之也。其所以子有贤不肖,时有久暂之差者,则非人力所能为,是即天也。《四书辨疑》:“相,当读去声。去,当作之。远,当作近。言舜、禹、益为相之久近,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去远二字,盖传写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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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匹夫至仲尼不有天下】言舜、禹、仲尼,德为圣人,同是匹夫,而舜禹卒为天子,仲尼终是匹夫者,因舜禹有天子荐之而仲尼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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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继世至周公不有天下】《国语·周语》“昔我先世后稷”,《韦注》:“父子相继曰世。”《集注》:“继世而有天下者,必有大恶如桀纣,天乃废之。启、太甲、成王,虽不及益、伊尹、周公之贤圣,但能嗣守先业,则天亦不废之,故益、伊尹、周公虽有舜禹之德,而亦不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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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伊尹相汤至归于亳】《集注》:“《赵注》曰:‘太丁,汤之太子,未立而薨。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皆太丁弟也。太甲,太丁子也。’程子曰:‘古人谓岁为年。汤崩时,外丙方二岁,仲壬方四岁,惟太甲差长,故立之也。’二说未知孰是。”按,《史记集解》引皇甫谧曰:“汤年百岁而崩。”如谧说可信,则依程子言,是汤于九十七岁生仲壬,九十九岁生外丙矣,想必无是理也。《赵注》本诸《史记》。《史记·殷本纪》:“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于是乃立太丁之弟外丙,是为帝外丙。帝外丙即位二年崩,立外丙之弟中壬,是为帝中壬。帝中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太甲,成汤適长孙也,是为帝太甲。帝太甲既立三年,不遵汤法,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集解》引郑玄曰:“桐,地名也,有王离宫焉。”今《书序》以汤崩即由太甲继立,太甲立一年而被放,与《史记》异。《伊训序》:“成汤既没,太甲元年。”《太甲序》:“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太甲》:“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孔传》:“汤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王鸣盛《尚书后案》:“如伪《书》及《传》,则是自汤崩至太甲立,不率放,即被教,后改悔,复迎归,其事皆在此二十六月之内也。《史记·殷本纪》载,‘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首‘三年’指初即位后,下‘三年’,指被放后,盖前后共六年,最为明白。”按,《竹书纪年》作元年放,七年出桐;与《尚书》《史记》并异。《孟》文不明言太甲初放之年。惟居桐之年,因句读之异,而有六年三年二说:前者谓伊尹放之于桐,三年之后,太甲悔过,处仁迁义;又凡三年,乃听伊尹之训,而归于亳。后者谓伊尹放之于桐,凡三年,太甲悔过,三年之间,一惟伊尹之训是听。后说较胜,且与《书序》及《史记》放桐三年之说符合。《赵注》:“处,居也。迁,徙也。居仁徙义,自怨其恶行。艾,治也。治而改过,以听伊尹之教训己,故复得归之于亳,反天子位。”按《竹书纪年》:“太甲元年辛巳,王即位。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七年,王潜出自桐,杀伊尹。”所言与诸书绝异。或当日无此传说,故万章未举以问;或万章不信其说,故不疑亦不问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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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1 [/ ?. p3 f. R  A- J[7]【周公之不有至于殷也】《集注》:“此复言周公所以不有天下之意。”言未遇如桀纣之君,故未便革命登帝位。按,依《竹书》所载,则益与伊尹皆曾一度为君,而卒遭失败。《书·康诰》:“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康叔封为成王叔父,周公之弟。今命康叔之词,直呼曰“弟”,自称为“王”,则王指周公审矣。故《孔疏》亦疑之曰:“岂周公自许天子,以王为孟侯?”孔氏,唐人,周公圣人之念既深,故不敢明言之,若汉人,则明曰“周公称王矣”。《康诰》郑玄《注》,“孟侯,呼成王也”。又《大诰》“王若曰”,《郑注》“王,周公也”。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王,周公也者,《礼记·明堂位》云:‘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既言周公朝诸侯,又言天子负斧依,明天子即指谓周公,故郑注彼文云,‘天子,周公也’。《明堂位》又云:‘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周公既践天子之位,则称王自然有之。”可知周公亦曾一度称王,后因管蔡不服举兵,周公始不得已还位成王。万章仅问禹益,未问伊尹周公,孟子乃连类辩之,殆当日亦有伊尹周公争位说,如潘寿所言益启之事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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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9 Y: @4 F$ n. D' U[8]【唐虞禅至其义一】一,同也。言同是天命,非人事也。《集注》:“禅,授也。或禅或继,皆天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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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1]  ?( b% d" h% ~% f

: V( N5 X+ U) t3 b4 O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2],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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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4]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5]?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6]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7]。2 R4 I3 ^) c/ I* Y5 a(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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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8]。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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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V8 D1 M3 B5 m% O! Z“《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9]. p  n0 S: }8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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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9 c' Q% @7 S6 y- ~+ Q7 e8 O" N[1]【伊尹以割烹要汤】《音义》:“要,音邀。”《集注》:“要,求也。”《史记·殷本纪》:“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干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或曰,伊尹处士,汤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墨子·尚贤篇》:“伊挚,有莘氏女之私臣,亲为庖人,汤得之,举以为己相。”《庄子·庚桑楚》:“汤以胞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瞿氏《四书考异》:“吕不韦书,有《本味》一篇,言‘有侁氏得婴儿于空桑之中,令烰人养之,是为伊尹。汤请有侁为婚,有侁以伊尹为媵送女。尹说汤以至味’。极论水火调剂之事,周举天下鱼肉之美,菜果之美,和之美,饭之美,水之美者,而云‘非为天子不得具’。割烹要汤之说,无如此篇之详尽者。其文若‘果之美者,箕山之东,有卢橘’,应劭《史记注》引之。‘饭之美者,玄山之和,南海之秏’,许慎《说文》引之。所称书目,俱不曰《吕览》,曰《伊尹》。考班固《艺文志》有《伊尹》二十七篇,列于小说家。盖《吕氏》聚敛群书为书,所谓《本味篇》,乃剟自《伊尹说》中,故汉人之及见原书者,犹标著其原目如此。夫小说怪诞,而其时枉己辱身之徒,援以自卫,津津乐道,至辗转传闻于孟子之门,又乌可不辨哉?”* U: d9 X) q1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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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有莘】《赵注》:“有莘,国名。”《史纪·殷本纪》正义引《括地志》云:“古莘国,在汴州陈留县东五里,故莘城是也。”阎氏《四书释地》:“《元和郡县志》:‘故莘城,在汴州陈留县东北三十五里,古莘国地。’计其地去汤都南亳不过四百里,所以汤使可三往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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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e2 s" l5 }  c: J8 s[3]【乐尧舜之道至取诸人】乐尧舜之道,谓以研究尧舜治国之道为乐也。儒家生活,以乐道义为贵,故云“乐尧舜之道”。顾,亦视也。古时每车四马,谓之驷。千驷,是车一千,马四倍之也。俞越《群经平议》:“一介,即‘一个’也。《仪礼·大射仪》‘搢三挟一个’,《郑注》曰:‘个,犹枚也。’个介实一字,乃隶体之变。王氏引之《经义述闻》立七证以明介个为一字,当从之。”3 c. x' b& |4 P8 _+ g; b8 ?! ?

) k# C. q0 K' v7 h: z% `[4]【币聘之至乐尧舜之道哉】《音义》:“嚣,许骄切。”《尔雅·释言》:“嚣,闲也。”《郭注》:“嚣然,闲暇貌。”《赵注》:“嚣嚣然,自得之志,无欲之貌也。”畎,田间小沟。亩,泛指田间畛界。畎亩之中,犹言田野之中。言汤使初至,尹尚然恬自得,无出山意,以为仕而受禄,岂若隐耕乐道之为愈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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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 J  f8 Q$ F' L7 ][5]【汤三使至亲见之哉】《赵注》:“幡,反也。”《音义》:“幡,与翻同。”《荀子·强国篇》“反然举恶桀纣而贵汤武”,《杨注》:“翻然,改变貌。”言汤使三至,乃翻然改变计画,以为徒然研究,岂若使道实现之为愈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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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N" S+ K$ D# `+ S& q[6]【天之生至而谁也】《赵注》:“觉,悟也。天欲使先知之人悟后知之人。我,先悟觉者也,欲以此仁义之道悟未知之民。”《集注》:“知,谓识其事之所当然。觉,谓悟其理之所以然。程子曰:‘予,天民之先觉,谓我乃天生此民中尽得民道而先觉者也。’”此处言伊尹以先知先觉自居,以为先知先觉应负觉后知后觉之责任,故翻然变计而出山。  N% \0 \1 o& o  @

5 U7 k( A! |: e" d2 [[7]【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内,同纳。推而纳之沟中,譬喻之词,言民之罹灾害,乃政治不善之过也。亦犹前篇“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之意。' B( Z- a! J: Y)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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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吾未闻至洁其身】枉,邪曲也。《集注》:“辱己,甚于枉己。正天下,难于正人。”远,谓不仕而远君。近,谓仕而近君。《赵注》:“不同,谓所由不同。大要当同归,但殊涂耳。归洁于身,不污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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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伊训曰至末】《赵注》:“《伊训》,《尚书》逸篇名。牧宫,桀宫。朕,我也。”焦氏《正义》:“伏生今文二十九篇,无《伊训》,故云逸篇。晚出古文《伊训》作‘造攻自鸣条’。”《集注》:“造、载,皆始也。伊尹言始攻桀,由我始其事于亳。孟子引以证伐夏救民之事。”按,引《书》,只可明伊尹有主伐夏之谋,似不能证无割烹要汤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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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5 |4 L1 o' E/ w$ j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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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4 S) l& U% ?8 I4 c9 N* V  {6 Q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2]。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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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4]。% r9 b& h7 m; {& N. C( K;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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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5]& {" z+ ?; g0 r3 r6 t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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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u. U. A+ X0 z! l; Z[1]【万章问至有诸乎】《赵注》:“痈疽,痈疽之医者。”《集注》:“主,谓舍于其家以之为主人也。痈疽,疡医也。侍人,奄人也。瘠姓,环名。皆时君所近狎之人。”阎氏《四书释地·又续》:“《周礼》:‘疡医,掌肿疡溃疡之祝药。’《战国策》:‘卫灵公近痈疽弥子瑕,二人者,专君之势,以蔽左右。’盖亦下士之职。”翟氏《四书考异》:“《说苑·至公篇》述此章,‘痈疽’作‘雍雎’,‘侍’作‘寺’。《史记·孔子世家》‘雍渠为骖乘’。《韩非子》作‘雍’。似雍雍雎为一人,而痈疽亦即雍渠,均以声同通借字耳。”钱大昕《潜研堂答问》:“《孔子世家》:‘卫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骖乘出,使孔子为次乘。’又《报任安书》云:‘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雍渠,即《孟子》所称痈疽。赵氏以为痈疽之医者,似是臆说。”侍人,即寺人。《诗·秦风·车邻》“寺人之令”,《释文》:“寺,本或作侍。”《周礼·天官·序官》“寺人”《注》,“寺之言侍也”。《孔疏》:“寺之言侍者,取亲近侍御之义。此奄人也,掌王之内人及女宫之戒令。”《诗·小雅·巷伯序》疏:“寺人,亦奄人。”《周礼·天官·序官》“酒人,奄十人”,《郑注》:“奄,精气闭藏者,今谓之宦人。”3 J' Q2 K& H6 Q: n; w( D  X, Y+ x

/ I" n) {5 ^  w7 G, [[2]【好事者】《集注》:“好事,谓喜造言生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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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于卫主至无命也】《赵注》:“颜雠由,卫贤大夫。弥子,弥子瑕也。孔子知弥子瑕幸于灵公,不以正道,故不纳之,而归于命。”《史记·孔子世家》:“孔子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索隐》:“《孟子》曰:‘孔子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今此云‘浊邹是子路之妻兄’,所说不同。”翟氏《四书考异》:“《吕览·慎大览》云‘孔子道弥子瑕见厘夫人,因也’。《淮南·泰族训》亦云:‘孔子欲行王道,七十说而无所偶,故因卫夫人弥子瑕而欲通其道。’当时谤孔子者,且不仅造为痈疽瘠环言矣。”得之不得,犹言得与不得。王氏《经传释词》:“之,犹‘与’也。《书·立政》:‘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谓有司与牧夫也。”而,犹“如”,与前章“而居尧之宫”之“而”同义。- U: p* \  s# N/ d" e0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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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悦于鲁卫至为陈侯周臣】《赵注》:“孔子以道不合,不见悦于鲁卫之君,而去适诸侯。遭宋桓魋之故,乃变更微服而过宋。”《史记·孔子世家》:“定公十四年,孔子摄行相事。齐人遗鲁君女乐文马,鲁君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孔子遂适卫。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十月,去卫。过匡,匡人拘孔子。月余,反乎卫。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于是丑之,去卫。过曹,适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孔子适郑。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有隼集于陈庭,陈湣公使使问仲尼。孔子居陈三年,于是去陈。”孔广森《经学卮言》:“赵氏云‘司城贞子,宋卿也’。特胶于‘司城’为宋官,故《集注》亦相沿而不加核。愚谓陈之‘司寇’可效楚官名‘司败’,安见其‘司空’不可效宋官亦名‘司城’耶?且司城亦不定是贞子之官。《檀弓》有司寇惠子、司徒敬子,《郑注》曰‘司徒,官氏也’。惠子虽官司寇,至其子虎,则亦以司寇为氏,见于《世本》。宋华向之族奔陈者非一,而司城师之后仲佗,即宋人之在陈者。安知非有以先世宋官为其族氏者乎?愚故独信《史记》。《世家》曰:‘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为读《孟子》不误也。近儒有谓夫子在陈,不得谓之为臣者。此尊圣而过耳羁旅之臣,是亦臣也。还以孟子之言证之:‘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若所至之国,皆不为臣,不且终岁而无君乎?考先圣生平,尝再至陈。《十二诸侯年表》陈湣公六年下云‘孔子来’,是初如陈也。主司城贞子者,再如陈也。先圣年谱,率多附会失实。唯当以《世家》近古,为最可据;然颇复错乱。至陈主司城贞子家,后有‘归与归与’之语,实哀公三年,而陈侯周之十年也。定十四年以前,仕鲁时也。哀元年以迄六年,居陈蔡时也。自六年反卫,则恒在于卫,孟子所谓‘于卫孝公,公养之仕者也’。其见卫灵公,主颜雠由,畏于匡,畏于蒲,历曹、郑、杞、宋,遭司马之难,则皆在定末哀初一二年间也。”孔氏以司城贞子为陈卿,而非宋卿;为陈侯周臣,即孔子仕于陈为陈侯周之臣,其说甚辩。细审《孟》文,先言微服过宋,次言主司城贞子,似孔子既微服离宋,则司城贞子之家,在陈而不在宋审矣。旧注或谓贞子先仕宋为司城,后为陈侯周臣,二句作一句读,谓孔子主于前宋司城贞子即现为陈侯周臣者之家。其说亦通,惟微近牵强。陈侯周,即陈湣公。《史记·陈世家》:“怀公卒,乃立怀公之子越,是为湣公。湣公六年,孔子适陈。”《索隐》:“按,《左传》湣公名周,是史官记不同也。”要,读平声,遮也,犹言拦截之于路。微,贱也。微服,谓去其常服,改衣贱者之服,使人不识也。阨,音厄,义亦同厄。当阨,谓处困难之际。孟子言孔子虽当困厄之际,犹主司城贞子家,以证彼平时决不主于痈疽瘠环家也。贞子当是贤者,故举之以资反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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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观近臣至末】《集注》:“近臣,在朝之臣。远臣,远方来仕者。君子小人,各从其类,故观其所为主与其所主者,而其人可知。”近臣所为主,近臣招待远臣也。远臣所主,远臣客于近臣也。二者皆近臣为主人。盖近臣久居,既有寓所;远臣则新从远方来也。孟子依君子小人以类相从之理,以证孔子圣人,决无主小人家之事。盖万章此次所问,孟子不能多举史料为孔子辩护,尤其关于主侍人瘠环之事,全无史实可举,故只从道理上言:以为孔子若果主痈疽瘠环家,则既不成其为孔子矣。2 x# s! _9 f6 t' y9 u; y2 s3 t% B6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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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章问曰:“或曰,‘百里溪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缪公’,信乎?”[1]% Y4 p. o; h1 A" L;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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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2]。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3],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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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章问至信乎】《集注》:“百里奚,虞之贤臣。人言其自卖于秦养牲者之家,得五羊之皮而为之食牛,因以干秦穆公也。”要,干求也,读平声。食,音寺,义同饲。周炳中《四书典故辨正》:“《史记》,‘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奚贤,请以五羊皮赎之,楚遂许与之’。《商鞅传》又载赵良之言曰:‘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自鬻于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史迁所传,已自相矛盾,则赎奚之事,亦属传疑不足信也。《韩诗外传》云:‘百里奚,齐之乞者也。逐于齐,自卖五羊皮,为一轭车入秦。’《战国策》:‘百里奚,虞之乞人,传买以五羊之皮。’《说苑·善说篇》云:‘百里奚,自卖五羊之皮,为秦人虏,缪公得之。’诸说并以五羊皮为自鬻之直。”赵佑《四书温故录》:“百里奚有‘五羖大夫’之称,孟子亦言其‘举于市’,则养牛之言非无据。”毛氏《四书剩言》:“百里奚,旧称‘五羖大夫’,其人以此得名,是必有一五羊实事流传人间。乃言人人殊:如《扊扅之歌》曰‘百里奚,新娶我兮五羊皮’,是聘物也。又曰‘西入秦,五羊皮’,则携作客赀者也。《史记》:‘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以五羊皮赎之归秦。’是又赎奚物也。其不可凭如此。”俞樾《群经平议》:“百里奚事,在孟子时已不甚可考。今以《孟子》书为主,参以《史记》,盖奚知虞之将亡,先去而之宛。宛,今南阳府南阳县是,时属楚。晋之灭虞也,齐霸将衰,而楚方盛;奚之走宛,殆有意于用楚乎?然以羁旅之人,资用匮乏;或出其余智,买贱卖贵,逐十一之利,故《孟子》有‘举于市’之说。《说苑·臣术篇》云:‘贾人买百里奚以五羖羊皮,使将盐车之秦。’此说虽不足信,然《孟子》明言‘举于市’,则‘将盐车’事,固宜有之。《史记·孟荀传》‘伊尹负鼎而勉汤,百里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然则所谓‘饭牛’者,即其将盐车时事。《书》云‘肇牵牛车远服贾’。百里奚之‘食牛’,正‘举于市’之塙证。”翟氏《四书考异》:“《音义》‘缪,音穆’。宋石经本、《旧赵注》本、《注疏》本,穆,俱为缪。黄溍《笔记》曰:‘《史记·秦本纪》前书缪公,后书穆公,二字盖通用。《诗》、《书》、《春秋传》皆作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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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孟子曰至百里奚不谏】《左传·僖二年》:“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僖五年》:“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赵注》:“垂棘,美玉所出地名。屈,产地,良马所生。乘,四马也。宫之奇,虞之贤臣,谏之,不欲令虞公受璧马而假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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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I) ?% g& `9 ~" f* q, f[3]【知虞公之去之秦】俞樾《群经平议》:“何氏焯《读书记》谓‘此当以“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九字为句。去,谓去位也。“之秦”二字自为句,属下读,方与《史记》虏晋走宛诸事合’。然真德秀《四书集编》、赵顺孙《四书纂疏》所载经文,并作‘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是南宋时旧本有无‘秦’字者。据下文‘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亦无‘秦’字,疑此‘秦’字衍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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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已七十至末】污,卑也。行,为也。有行,犹有为。以成其君,谓成就其君霸业。《集注》:“自好,自爱其身之人也。孟子曰:‘百里奚之智如此,必知食牛以干主之为污;其贤又如此,必不肯自鬻以成其君也。’然此事孟子时已无所据,孟子值以事理反覆推之,而知其必不然耳。”按,孟子对百里奚食牛干君之事,全不能举出反证辩护,故只为推理之词。言百里奚智贤之士也,岂肯为此卑污之事乎?因其但据理推论,无充分史实资证,故处处用疑问词“乎”字,表示非十分肯定之意。孟子对百里奚食牛于君,殆较孔子主痈疽瘠环,尤有难为辩护之苦衷也。不然,何委婉其辞若是耶?' _' ?: y& M2 R4 \  k& Q: _4 R5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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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z" G1 f4 |7 Z5 w' ]! w(《孟子本义》,《民国丛书》第五编第4册,上海书店据商务印书馆1933版影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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