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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鲧禹问题的讨论 丁学贤 我在本刊的五十三四两期上,读过了李荫光先生的鲧的罪状的讨论之后,对于李先生的高见,多半是表示同情的。不过另一方面,我又发生一种怀疑,大概是因为我好奇心重,一切问题,都不肯放松的缘故。但是我这种怀疑,也可以说是李先生启视我的,当我未读李先生大作以前,对于鲧禹的问题,也有些须的感想,这时只得盘旋胸际,不敢有所论断,到读过李先生大文之后,才开始写这篇不成东西的文字。所以我得感谢李先生,这是我作本篇的经过和动机。 在这未讨论鲧禹之先,先把我讨论古史的态度说明,历史这件东西,等于沙上的浪痕,一层一层的堆叠着,古人已成矿物,所剩的不过是一点痕迹罢了!或者因为世态变迁,天灾兵燹的侵凌,连痕迹也没有了,这真是一回可痛心的事;我们生在这数千年以后,要讨论古史,难处自不待言,但是我们的态度,是要应该站在人类进化的立场上,来讨论古史;我们要用观察社会国家蜕变的眼光;讨论古史,我们要以各个时代的环境,证明史实;我们又要推测各个时代的生活状态,来考定古史;这是我个人讨论古史,以谓一定是这样。顾颉刚先生说中国古史是一篇糊涂账,这一句话真是不错,设若我们不站在进化的立场来讨论他,恐怕这篇糊涂账,是永久糊涂的,以上是我讨论古史的态度。现在开始讨论鲧禹罢! 鲧禹的问题,经过讨论的人,也真是不少。如顾颉刚先生的《古史辨》,对这个问题,也是很有心得,又好像李荫光先生的讨论,也是很有历史眼光。但是我又别生一种疑问,据近来探讨的结果,似乎鲧不是尧的臣子,禹也好像不是鲧的儿子,鲧是一个部落的酋长,禹是一个阴险的叛徒,说什么君臣父子,都是假的,大半是后人伪造出来的,我这一句话,读者乍听了,一定以谓我是胡言乱语,妄人之论。亲爱的读者,你们不要瞎骂,等我来找几个证据给你们看罢! (1)我们讨论古史,应该站在进化的立场上讲,这是我上面已经说过的。那么国家制度的起源,自然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必定要经过一定的程序,和相当的时期;由原始的共产社会,进而为血统氏族制度,再由血族氏族,变而为较大的血统氏族制度,由部落政治,封建制度,然后达到君主统一的国家;大凡人类的组织,达到了较大的血统氏族和部落政治的时期;人类必定开始权利的斗争,并且斗争得非常的利害;好像在希腊荷马的伊利亚叙事诗中,人民领袖亚格棉农,有团攻特罗雅城的故事,这也是部落时代人类斗争的事实,我们再回转来看,尧的时是一个什么时期,《尚书·尧典》里面说: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九族是什么?就是尧时的比较有关系的血统氏族。万邦是什么?也是尧时的部落。这可以知到尧的时候的确是一个较大血统氏族制度,和已达到部落政治的时期,那时既然是部落政治,所以我推测鲧和共工一定是某一部落的酋长,并不是尧的臣子。 (2)我再从古书中找出证据来证一证。《淮南子》的原道训说: 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壤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宾服,四夷纳职,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来朝者万国。 照淮南子的话,则鲧是明明白白的一个很大部落的酋长;已经有了三仞之城,其他较小的部落酋长,都来朝贡纳职,居然是南面而王天下的气概,岂有低心下心,做人家臣子的道理,这一定是后人颠倒是非,误黑为白的缘故。或是儒家恭维尧舜太利害了,以谓他是三代的圣王,人伦之极,不会有翦并伐国的事,所以拿了许多的话来掩饰,如鲧是尧的臣,和鲧本来是一个坏人,又加他四凶的一个大号。所以尧的人格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而鲧反成了千古的罪人,鲧受了几千年的大冤枉,这真是鲧的大不幸了! (3)那么鲧既不是尧的臣子,为什么殛死于羽山,这中间的原因,一定很复杂,我推测以谓鲧是一定反对尧的,并且是拥护别人同尧争天下,这别人是哪一个?大概就是共工吧!到共工失败了,鲧也就因此被殛在羽山,《越绝书》里面有一段可供我们参考的: 舜之时,鲧不从令,尧遭帝喾之后乱,洪水滔天,使鲧治之,九年弗能治,尧七十年而得舜,舜明知入情,审于地形,知鲧不能治,数谏不去,尧殛之羽山,此之谓舜之时鲧不从令也。 照《越绝书》明明是说鲧不从令,这就是鲧反对尧的证据,尧因为他反对他,并且要拥别人,所以说他一个凶人,设使鲧要不拥护共工,恐怕也未必把他处之死地,且共工那时势力很大,尧的君位几乎被他和鲧那一般人夺去。后来得了舜这样英才大略的忠臣,他的君位才就此巩固。《论衡上》说: 儒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鳖足以立四极。 这种神话是民间的传说,共工与颛顼争天下,恐怕原来就是尧,民间没有文字的记载,以讹传讹,以致尧变成了颛顼,设使共工不同尧争天下,为什么共工毫无一点罪,就把他流到幽陵去做什么呢?鲧设使也不是帮助共工同尧争天下,尧何必把他活活的杀死,这未免不尽人情,再看看共工的流,和鲧的被殛;都是同一个期间,且又称他们为四凶,必定是鲧助共工为虐,所以在尧的方面看,也不过是杀了几个反对党,有什么奇怪呢? (4)我上面说过禹不是鲧的儿子,这是我从人情上的推测,鲧因为帮助共工去和尧争天下的关系,被尧无故的殛死羽亡,禹设使是鲧的儿子,应该怎样哀痛,人谁不爱其亲,就是鸟兽也同有情,难道禹不是人吧?他如果是个人,哪有父亲给人家杀掉,他不报仇罢了,反而稽首载拜,俯伏阶前,献媚于杀父之仇吗?这未免太不尽人情。所以推测禹一定不是鲧的儿子,大概最初是鲧面前一个很亲的人,当尧讨共工和鲧的时候,一定先叫禹做他的内应,到鲧失败之后,所以禹的功劳,也是很大的,后来舜也就叫他治水,给他很大的官。后来的人因禹和鲧也有点关系,所以造了许多的谣言,又说禹是他的儿子,但是我这种话,虽然是推测,不过禹一定不是鲧的儿子,我可以断言的。 (5)顾颉刚先生说鲧不是人,在他的《古史辨》中,曾一段话地说: 在传说中,鲧是先禹治水的人,说文云,“鲧,鱼也”。《左传》云,“尧殛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羽渊”。朱熹注,“鲧化为黄熊”。国语作“黄能”。按:熊,兽名;能,三足鳖也。说者曰,兽非入水之物故是鳖也。则鲧为水中动物,先已有此说。 顾先生这种意见,我不敢赞同,我以为初民时代,人人都没有什么名字,后来因为应事接物上感受困难,所以拿一种草木鸟兽的名,来做人的记号。如夔、应龙、后稷等,鲧也是这个缘故。讲到鲧化为黄熊的事这系民间传说,因为鲧既然无辜被尧所杀,他那部落的人,对于这个英气勃勃的酋长,未免有些怀念,都是疑惑他去成了神仙,又因为尧把他这部落兼并,所以不敢说尧的坏话,而这部落的人民,系念的心思说他酋长死化了黄熊的事,仍然在民间传着。所以我们从这一点看,可以证明鲧是部落的酋长,并且同他部落里的人民,处得感情很好,所以才这样系念他。 (6)我们再就尧的本身来证明,尧的为人,是很好杀伐的,《庄子·人间世》说: 尧攻丛枝胥敖。 《吕氏春秋》说: 尧战于丹水之蒲,以服南蛮。 这明明说尧好伐人的国,所以共工和鲧的部落,都被他兼并了!在事前又运动禹做他的内应,所以这一举就把鲧的部落灭了,连鲧也因此一败涂地,而遭杀身之祸,而禹也因此获得一点的功劳,而尧也就信任他了,这是我第六层的推测。 以上是我的推测,其余以后再说罢!我也不再说了许多,只好在此作结束了。 一九二九年四月七日于无锡国学院 (《关于鲧禹问题的讨论》,《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周刊》,1929年第7卷,第81期) ( B2 _8 v& g. g& H: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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