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固本与舜文化核心价值观 陈仲庚 一、文化“固本”与舜文化之历史价值 文学寻根的目的似乎是要寻找民族文化之根,但我们从三个最有代表性的寻根作家的创作特色中不难看出,他们所寻出的不过是民族文化的某一方面,决不是民族文化的“根”之所在。其实,寻根作家真正要寻找的还是民族文学的身份认同,或者说是“文学之根”而不是“文化之根”,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在创作中体现民族文化某一方面的特征就已经达到了目的,就可以体现其创作的民族特色。循着寻根作家的思路,进一步追寻中国文化的“根”之所在,在今天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我们要复兴中华民族,要让中华民族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弘扬优秀的传统文化乃是必经之途和当务之急。当然,“弘扬”绝不是单纯的文化挖掘和文化继承,而是固本与创新的辩证统一:“固本”是从文化传统的精华出发,“创新”是从现实需要出发,二者的结合,也就是中华文化的魅力所在。 那么,要“固本”首先就得找到“本”之所在。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要追索其渊源,探究其精髓,则无疑要到被称为“中华人文先祖”的舜帝那里去寻找答案,或者说,舜文化就是中国文化传统的“本”亦即“根”之所在。《史记》称:“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考虑到中国传统文化主要就是一种伦理政治文化,所以这一句话其实包含了两层含义:一是反映了上古农耕文明由萨满(巫)政治向德治政治的转型;二是说明了由舜帝所奠定的文化传统——中华道德文化的主流特征。 道德当然不是由舜帝所首创,它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舜帝的贡献在于,他极大地丰富了道德的内涵,并将它发展成道德与政治二位一体、个人奋斗与国家治理二位一体的治国模型,也许这一模型是由春秋战国之际的文人们总结出来的,但舜帝作为一个终身践履者和推行者,其首创之功是不能抹杀的。舜帝是通过自己的亲身实践树立榜样,以使德性、德行、德治被众人所明了,或通过潜移默化影响众人,或通过教化让众人所接受,最终促使大家身体力行,实现天下为公的世界大同。这是舜文化之历史价值所在。 二、舜文化核心价值观的理论范畴与实践路径 在分析舜文化核心价值观之前,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价值观”与“核心价值观”的内涵。从字面上看,所谓价值观就是关于价值的观念。那么什么是价值?如果用浅显、简单的语言进行解释,价值就是“有用或无用”,其判断标准就是“好坏”,包含善恶、美丑、利弊、得失、祸福、荣辱、优劣、贵贱、可爱可恨、妥不妥当、值不值得、应不应该、重不重要等等,凡是可以用“好坏”来加以叙述并含有取舍意味的对象,就是价值;凡是需要加以“好坏”判断的,就属于价值问题。当人们面对需要取舍的对象说“好”说“坏””时,头脑中必定会有某种标准、信念和期待,并进而形成为一种基本态度,这就是“价值观”所特有的思想内涵。因此,用通俗性语言进行解释,“价值观”就是人们的“好坏观”,即人们关于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怎样为好、怎样为坏以及自己向往什么、追求什么、舍弃什么、拥护什么、反对什么等观念、思想和态度的总和;用学理性语言进行解释,价值观是指一个人对周围的客观事物(包括人、事、物)的意义、重要性所持有的总评价和总看法。从功能方面看,价值观最重要的功能就是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评价标准系统,人们关于任何价值的信念、信仰和理想一旦形成,它就会成为人们心目中用以评量事物之(价值)轻重,权衡得失取舍的天平和尺子。人们就是用这样的天平和尺子去称量、评判一切人和事物,从而得出自己的态度和选择。那么,什么是核心价值观?简单一点说,核心价值观就是某一社会群体判断社会事务时所依据的是非标准,所遵循的行为准则。价值观与核心价值观的区别在于:其一,前者可以是个人所独有的,后者则一定是群体所共有的,它是在群体共同认可的基础上所形成的共同目标、共同追求、共同境界;其二,前者可以有“取”“舍”,即肯定性选择与否定性选择同时并存,后者则确定为单向的“取”,即肯定性选择,如现阶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是以人民为主体,以人民的利益为标准,在全社会实现平等、公平、正义的价值观,这只能是“取”,不能有“舍”的选择。 舜文化主要是一种道德文化,其价值取向就是“以德治国”,这已经成为中华民族几千年以来的共同价值目标。舜文化核心价值观,其观念形态主要有“诚”、“孝”、“中”、“仁”、“和”等范畴,将这些理论范畴与政治实践结合起来,体现在个人奋斗与国家治理的共同目标中,就是儒家所总结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实践路径。 (一)“诚”以修身 在舜文化核心价值观中,“诚”是最基本的一个范畴,既是政治实践“修身”的起始点,也是其理论体系的建构基础。 《尚书》记载,舜帝不仅把帝位让给了大禹,还把治理国家的“十六字心传”授予他:“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一段话的关键是“允执厥中”,《说文》云:“允,信也”,“信,诚也”,也就是说,在国家治理中必须诚实、诚信地坚持“中道”,才能保证“人心”平和,社会平稳。《尚书·舜典》云:“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这里的“惟允”,既是舜帝强调自己的“政令”要讲诚实、诚信,也要求别人在“出纳”(传达)时也必须讲诚实、诚信。可见,在舜文化中,“诚”是特别重要的一个范畴。 什么是“诚”?儒家有过不同层次的解释。首先,作为道德内涵的“诚”,主要是指诚实守信,这也就是孔子所要求的“言必信,行必果”(《论语·子路》),“听其言而观其行”(《公冶长》)。其次,作为哲学内涵的“诚”,主要是指天道与人道的自然真实性。《中庸》说:“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所谓“尽其性”,就是充分地显现自然本性,人与物都有这种自然本性,而且是相通的,因而人只要能“尽其性”,就可以与“天地参”,就可以做到“天人合一”。人如何才能做到“尽其性”?其前提是树立“素位而行”的生活态度:“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中庸》)“素”是指平易、平常,“素位而行”也就是用平易、平常之心来对待自己所处的地位,从实际出发,做自己本来该做的事情。富贵者应该以富济贫,贫贱者应该安贫乐道……在上位的人不能欺凌于下,在下位的人也不必攀援于上,各人都要严正地要求自己而不必求于他人,做到不怨天不尤人,这就是真实自然的人生。 当然,要做到“素位而行”绝不是容易的事,这需要有一个“自明诚”的艰苦修炼过程。《中庸》的具体要求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在此基础上,再做好九种事务:“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中庸》)这九种事务,归根结底就是要以德服人、以德治国、以德平天下,它既是一种政治实践,也是一种道德实践;既是政治与伦理的结合,也是博学与笃行的结合。有了这种结合,就能通过“自明诚”而达到“至诚”的最高境界。 “诚”既是道德修养的手段,也是道德修养的目的。诚实守信,这是以“诚”立德,在这里“诚”是手段;通过博学与笃行的途径来“自明诚”,“诚”则又变成了目的。“诚”是手段与目的的结合,所以道德修养须臾离不开“诚”。然而,“诚”又不仅仅是一种道德内涵,其价值和意义也不仅仅局限于道德修养的领域。《中庸》说:“诚者自诚也,而道者自道也。诚者,物之始终,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这其实是把天道自然及其规律概括为“诚”。而人性与天性本来就是合而为一的,所以“诚”能成物,也能成己,人道与天道亦即主体与客体皆以“诚”为宜。 “成己”与“成物”的结合,《中庸》称之为“配天”:“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其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配天”所达到的政治效果,是“人道”切合“天道”或者说是“天道”借用于“人道”,并以“诚”为中介,将“性”、“道”、“教”贯通为一体,达到“天人合一”、“与天地参”的最高境界,也就是“正心诚意”所要达到的“治国平天下”的最终目标。而“成物”与“成己”之所以能够结合起来,是因为“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人之性与物之性同出一源,物之化育与人之化育同为一脉,所以,“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合内外之道”也就是将人道与天道结合起来,只要有了这种结合,再适时地采取行动才是相适宜的。适宜于什么?既适宜于“成己”,也适宜于“成物”。 “至诚不息”,如果能“惟精惟一”地正心诚意,就一定能够致广大而辨精微,察兴亡而知祸福,最终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社会理想,这是圣贤的人生目标,是“成己”的最高境界。对于普通人而言,能够做到率性而为、素位而行,用平易、平常之心来对待现实人生,最终达到“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既实现自己的心境和谐,也能与他人和谐相处,这是平民百姓的人生目标,是“成己”的普及性效果。“诚之所至,金石为开”,愚笨之人也可以借用“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的名言而自励自勉。求知进学,修道进德,智力有高低,恒心无差别,只要勤学苦干、专心致志、持之以恒,就必能愚笨变聪明、柔弱变刚强,这是愚笨之人的人生启示,是“成己”的教育性功效。 总之,“诚以修身”有着广泛的价值和意义,它不仅为圣哲贤人奠定了终生为之奋斗目标和路径,也为平民百姓找到了安身立命、身心和谐的立足点,还为愚笨之人指明了成功之路并树立了必然成功的信心……毫无疑问,这是中华民族文化精华的凝结,是高度智慧的结晶。 (二)“孝”以齐家 舜帝在年轻时以“孝”著称于世,他在“父顽、母嚚、弟傲”乃至“皆欲杀舜”的险恶环境中,仍能做到“顺适不失子道”、“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史记·五帝本纪》),这确实体现了他以“孝”齐家、以“孝”兴家的韧性与智慧。舜帝之“孝”,与后世所说的“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愚孝是有天壤之别的,因为他的目的是以孝去感化父母兄弟,他的宽容和忍让是为了求得家庭的和睦,而不是以“死”去博得孝名。所以,舜帝行孝是求“实”,而不是求“名”。同时,我们从舜帝之孝中还可以悟出一个道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庭矛盾是很难用理性的分析去判别是非曲直的,家庭成员之间的宽容、忍让与谅解,乃是化解家庭矛盾的最好办法。舜帝对此深有体会也深谙此道,所以他在践帝位之后极力推行“以孝治天下”,孝道行则家和,家和则社会和、国家和、天下和。应该说,人类社会只要有家庭这个社会细胞的存在,舜帝的孝道就有它的永恒价值,因为以孝求“和”、“家和万事兴”应该是人们协调家庭关系的一个永恒主题。 “孝”的第一层涵义是“养”,这首先是为了保证人的生命个体的物质性生存。但“养”并不是孝的全部内涵,曾子在《大孝篇》中说:“民之本教曰孝,其行之曰养。养可能也,敬为难。”所以曾子将孝分为三个层次:“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如果说“养”只是人生的基本义务,“尊亲”与“弗辱”则是人生价值的体现。 “孝”作为中国文化的一个核心价值观念,体现了亲亲、尊尊、长长的基本精神,它是纵贯祖先、父辈、己身、子孙,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纵向链条,也是中国一切人际与社会关系得以形成的精神基础,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渊源。“孝”不仅是民族认同的文化根基,“孝”的观念也规范着中国人的生命行为和政治方向。因此,“孝”对中华民族的复兴、增强民族凝聚力、形成民族价值观的共识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三)“中”以治国 在舜帝“十六字心传”中,其核心要领是“允执厥中”,即推行“中”道,才能治理好国家。那么,“中”的涵义是什么?《说文》云:“中者,别于外之辞也,别于偏之辞也,亦合宜之辞也。”“中”的本义就“别于外”是指“中间、中心”,就“别于偏”而言是指“中正、中和”,还有“适宜、适度”等意思;就国家治理的方法而言,则即包涵了“中正、中和”,也包涵了“适宜、适度”。《论语·尧曰》:“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中庸》亦云:“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近年发现的清华简《保训》篇记载周文王的遗言云:“昔舜旧作小人,亲耕于历丘,恐求中,自稽厥志,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乃易位迩稽,测阴阳之物,咸顺不扰。”综合这些文献的记载,可以归纳为三层意思:其一,治国的要领是用“中”;其二,用“中”的方法是先把握“过”与“不及”的两个极端,然后选择最为中正、适宜的原则去做;其三,用“中”的目的是以民众的需要为准的,既要解除“四海困穷”的物质困境,也不能违背庶民百姓的愿望,以消除“人心惟危”的精神危机,还要顺从于客观事物的阴阳变化。总之一句话,要努力让民众生活富裕、心境平和、物产丰富。这就是“允执厥中”所要达到的效果。 就“四海困穷”与“人心惟危”而言,舜帝更重视后者。因为人的物质需求是无止境的,在生产力极度低下的“五帝”时代,是很难满足人们的需求的。因此,培养“中和”的人格,以消除人心危机,就显得尤为重要。于是,舜以“中”作为标准来推行“乐教”。《尚书·舜典》载:“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能谐,毋相夺伦,神人以和。’”这里所列举的人格构成,就是直与温、宽与栗、刚与虐、简与傲等对立因素的辩证统一,有了这种统一的中和人格,就不会因偏激而走极端,就可以避免人心的危机,从而心境平和地对待现实生活。 恩格斯曾经说过:宇宙中的一切吸引和一切排斥,一定是互相平衡的。从根本上说,舜文化“允执厥中”所追求的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其实也就是为了保证一种适度的平衡。这种平衡体现在多个方面:就个人而言,既指性格的平衡(如“直而温,宽而栗”),也指心态的平衡(如“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就社会而言,既包括物质需求的平衡,也包括精神需求的平衡;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既体现在尊重客观事物阴阳变化的规律上,也体现在对规律的掌握和适度利用上。总而言之,坚持“中道”的目的就是要让个人的心境平衡、社会的需求平衡、自然的生态平衡。实现了这三大平衡,也就实现了天下大治,国泰民安。因此,“中道”既是一种方法论,也是一种目的论,它贯穿于修、齐、治、平的全过程,是核心中的核心。 (四)“仁”以平天下 天下大治是治国的基本目标,其最高目标则是实现天下为公的太平盛世,这就需要治国之君能够诚实地树立“仁”的理念并能诚信地践行之。 《礼记·礼运篇》曾盛赞尧舜时代是“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但篇中只是列举了“公天下”与“家天下”的不同现象,并没有分析其中的思想缘由。《郭店楚墓竹简》中有一篇《唐虞之道》,对此作了说明:“唐虞之道,禅而不传。尧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也。禅而不传,圣之盛也。利天下而弗利也,仁之至也。”在这里,“禅”与“传”是对立的,尧舜是“禅而不传”,其基础则是“利天下而弗利(家)”,这显然是“天下为公”的表现。与“禅”对立的“传”虽弃而不论,但意思很明白,“禅”是让他人,“传”则是传给自家人,是“天下为家”的表现。其次,在道德范畴上,篇中标举了“圣、仁”二德,“圣”是“禅而不传”,是外在的行为表现;“仁”是“利天下而弗利(家)”,是内在的思想修养。因此,“圣”也可以说是“仁”的表现形式,二者的结合,才构成一个完整的道德范畴,这也正是舜文化德性、德行、德治理念的体现。 舜帝利天下而不利一人的胸怀,表现出天下为公的崇高思想境界。舜帝的一生,不仅建立了以仁、孝、诚为内核的公众伦理,而且自己率先垂范,以身作则。他的“禅让”,正是“权为国之公器”仁爱思想的最好体现,也是“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的最佳范例。 大同世界的永恒魅力,就在于它描述了一个理想的社会蓝图,这一蓝图不一定能够实现,但却是照耀国人前进的灯塔,更是社会批判的利剑,从屈原的“美人美政”到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到康有为的“大同书”再到孙中山的“天下为公”,这些志士仁人无不从舜文化的道德典范中寻找思想资源,并以它为标准展开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从而推动历史的进步。 (五)“和”以育万物 在舜文化核心价值观中,还有一个更高层次的范畴:“和。”“和”不仅在理论上可以涵盖“诚、孝、中、仁”等范畴,在实践上也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共有的价值指向——实现身心和谐、家庭和谐、社会和谐、天下和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高的价值指向——实现宇宙万物的和谐。在《中庸》中有一段总结性的语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在这里,人的喜怒哀乐之情与天地万物之性是有着内在的联系的,而这种联系的中介就是“中”与“和”。“中”的价值指向是实现个人、社会和自然的三大平衡,因而是“天下之大本”。那么“和”是怎样沟通人与自然的呢? “和”的观念首先来源于音乐。《国语·周语下》:“乐从和,和从平”,韦昭注:“和,八音克谐也。”《吕氏春秋·察传》:“舜曰:夫乐,天地之精也,得失之节也,故唯圣人为能和,乐之本也”,高诱注:“和,调也。”《淮南子·天文训》:“徵生宫,宫生商,商生羽,羽生角,角生姑洗,姑洗生应钟,比于正音,故为和”,王念孙《读书杂志》:“和者,言其调和正音也。”《论语·八佾》:“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缴如也,绎如也,以成”,郑玄注:“纯如,咸和之矣”,刘宝楠正义:“谓人声乐声相应而不杂,故为和也。”《通典·乐三》“五声八音名义”:“宫者,中也,义取中和之理,其余四声而和调之。” “义取中和之理”,“中”与“和”不仅“义理”上相通,在价值目标上也一致,因而可以合称为“中和”。在《尚书》中,舜帝命夔“典乐”,其目的不仅要培养年青人(胄子)的“中和”人格,还要实现“人”与“神”亦即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舜帝为什么这么看重音乐的作用呢?这与有虞氏的世职是有关系的。《国语·郑语》:“虞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物生者也。”虞幕即是舜帝的祖先,这句话的意思按照韦昭的注释是:“协,和风也,言能听知和风,因时顺气,以成育万物,使之乐生。”可见,作为乐官的虞幕,其职守不仅仅是精通音乐,还要能听出和风的到来,以助生万物,这就与当时的农业生产联系了起来。而协风的到来,正是一年春耕生产的开始,也是一年收成的希望所在,可见乐官职守的重要性了。 音乐与自然之风相联系并进而与万物生长相联系,而音乐与人的喜怒哀乐之情也是相联系的。《礼记·乐记》:“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孔颖达疏:“和,调也。”虞幕听协风,与人的情感是如何“调和”起来的呢?《国语·周语上》:“先时五日,瞽告有协风至,王即斋宫,百官御事,各即其斋三日……”“瞽”为乐官的职衔名,在瞽告知协风到来之前五日,王与百官就要进行斋戒并举行隆重的礼仪;在仪式进行当中,伴有相应的音乐,庄严肃穆的仪式相伴优美动听的音乐,有利于驱除心头的杂念,形成统一的思想感情,进而形成和谐有序的局面。因此,如果说舜帝的祖先从虞幕到瞽瞍所重视的是音乐与“协风”亦即与农业生产的关系,到了舜帝这里所重视的则是“乐教”与人格培养、与和谐的政治局面的关系。《吕氏春秋·察传》:“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这里的“八风”显然不是指自然之中的协风,而是指四面八方的民风民情;夔通过音乐教化来宣扬舜帝的德性、德行和德治理念,于是使“天下大服”,实现了和谐如一的天下大同。 以乐教的形式来培养人格,并进而开创和谐的政治局面,这正是今天的审美教育所应该继承的传统。马克思曾指出:“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而这种“自由自觉”的体现是“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这也就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从根本上讲,人的生存也就是一种审美生存,“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也就是在审美状态下全面发展。因此,现代意义上的审美教育,就是充分运用审美的巨大感染力来陶冶人的心灵,启迪人的智慧,愉悦人的身心,塑造完美的人格,从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并进而促成和谐社会建设的成功。 人类的早期本是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当人类有了主体意识之后,人与自然就开始对立起来;当私有制产生之后,更是造成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尖锐对立;私有制带来了人的欲望的膨胀,相伴着高科技的索取手段,带来了社会财富的极大丰富,也造成了自然、社会和人的身心的大灾难:天、地、人各不相让,相互排斥,使得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严重失衡。要纠正这种失衡,除私有制的改造外,重点是培养中和的人格,抑制私欲的膨胀,使天、地、人各正其位——实现个人心境、社会需求、自然生态三大平衡。实现了三大平衡,也就达到了宇宙和谐,这就是“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所要达到的最高目标。 三、巴黎“警语”与舜文化之现实意义 1988年,世界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巴黎宣言》中发出“警语”:“人类要在二十一世纪生存下去,必须回到二千五百年前,去孔子那里寻找智慧。”此话的最后一句应改为:“去舜帝那里寻找智慧。”改动后的表述才更为准确、妥当。因为孔子是“述而不作”,不过是“祖述尧舜”,主要是复述舜帝的智慧。只有舜文化才是中华民族道德文化的真正源头,几千年世代相传、根深叶茂地屹立于中华大地。中华民族本是由众多民族组成的,由于舜帝推行的道德教化,形成了空前的民族团结,这就是舜文化所形成的民族凝聚力。 巴黎“警语”也在提醒我们:中国的救国图强,经过了百余年向西方学习的政治实践以后,现在需要进行回顾总结,需要更多地从中国原有的文化遗产中寻找思想资源;而舜文化作为从无阶级社会向阶级社会过渡时期的产物,与中国当代社会具有更多的相似性,因而更具有借鉴意义。从文化建设的角度讲,归根结底是要改造人的世界观,而世界观改造的核心又是价值观的更新;舜文化核心价值观,恰好可以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给我们提供有效的借鉴,尤其是对我们正在建设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更有直接的借鉴意义。这既是固本,也是开新,是舜文化之现实意义所在。 (陈仲庚:《文学寻根与舜文化根源性地性地位》,湖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 + N9 C+ K: a3 q# F: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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