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文化学科理论形态的三个维度 王田葵 何红斌 舜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它具有哪些特点呢?舜文化的突出特征是它的原生性、正统性和伦理性。中华民族很早就形成了以“孝”为核心的事亲之道,以“仁”为核心的事国之道,以“气”为核心的“天人合一”、“神人以和”的自然之道。后来通过神话传说的演绎,并由儒道各家的阐释传承而融入到了中华民族的主流文化之中。自舜以降,虽然历朝历代封建统治阶级从维护自身利益出发,对舜帝道德文化不断进行阐述扭曲,但舜文化的一些重要精神仍然在历史长河中发扬光大。它哺育了一代代华夏儿女,积淀为一种民族心理,构成了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精神。 可以断言,舜文化与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中华民族文化不仅仅是影响关系,而是发生学关系。然而,舜文化缺少最早的同代文字记载,它经历了长时间的口头流传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不是原创性的一种文化。孔子的言行被他的学生记述整理成《论语》,《论语》成为儒家文化的原创文化载体;《道德经》为道家文化的原创文化载体。而舜文化不存在这种原创性文字载体。由上述三个基本特征,我们不难发现舜文化的学科理论形态的三个维度。 第一节 舜文化是多元和合文化 舜文化作为赋予古国社会独特本质的那些文明因素的集合体,形成于没有文字记载的时代,其原生性内涵是怎样保存和传承的呢?大量神话、传说是历史的折射,它是传承舜文化的重要材料,对此,陈泳超先生在其《尧舜传说研究》中已作了深入研究。舜文化是先秦诸子和文献中保存的文化。笔者把它称为多元和合文化。从舜文化的成因看,没有多元和合,就没有舜文化。舜文化的形成是春秋战国时期学术鼎盛的特殊历史环境的产物。 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大气候的形成有它的独特社会历史背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孔子讲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承认“不同”,在“不同”的基础上形成的和(融合、和谐)才能使事物得到发扬光大。《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句话讲的是,由人之“性”感物而动发出来的情感应合乎道理,合理则有利于万物的生长,“生成得理故万物齐养育焉”(《礼记正义·中庸疏》)。同疏又谓:“‘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者,情欲虽发而能和合,道理可通达流行。”《中庸》讲的是“性静情动”之道,舜帝道德文化的争论过程,也是一个“性静情动”的过程,诸子各家为了阐述自己的理论或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各抒己见,情欲虽发而能和合,舜德便通达流行起来,故笔者名之曰“多元和合”。 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国社会,处在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变革和转型时期。随着小农经济的不断发展,经济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殷周以来确立的宗法等级政治制度遭到了巨大冲击和破坏,周天子的“家天下”统治秩序受到了挑战。王权旁落,王室衰微,礼崩乐坏,周礼规定的礼乐典章制度被打乱;私有财产被兼并,私田数目不断扩大,“僭越”事件屡有发生,与生产发展相适应的新的社会制度还没有建立起来。因此,处在社会大变革前沿的思想家们根据自己对人类、自然、社会、人生的理解,开始冲破殷周时期原始神学观、天命观的束缚,苦苦探寻改革社会政治制度的方略。那时,诸侯并起,形成了末大不掉的局面。“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臣。”(柳宗元)在长期争雄角逐中,各诸侯国王为了谋取霸主宝座以立于不败之地,喜欢听信策士谋臣的游说,诸子百家竞起,“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庄子·天下》)。于是,“治国之道,强国之德”比“帝王之道”更具有现实紧迫感,知识分子著书立说,互相辩驳,互相批判,蔚成风气,学术思想的自由带来了百家争鸣的大好局面。那时,诸子百家为了学术建构的需要,纷纷切入“如何做人”这一人本主义的命题……这真是一个理论思维、学术自由大拓展的时代,也是一个理论巨人涌现的时代。其提出的理论之多,牵涉范围之广是前所未有的! 《中庸》说:“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孟子·滕文公上》云:“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孔孟都是“祖述尧舜”的高手。其实,道家、法家、墨家以及史学家等诸子百家何尝不是以“祖述尧舜”来建构他们的学说的呢?从这个意义上讲,“祖述尧舜”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显学”。 中国从古国时代经先秦到现代,始终是多元民族多元文化既冲突又融合的历史。儒家中庸之道认为能“致中和”,则无事不达于和谐之境。春秋战国时期对“舜”的百家阐述,造成了对舜文化理解阐述的多元化局面。这场空前的阐述运动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壮举,一次真正的“和而不同”价值观念的文化实践。正是“和而不同”的这种科学方法,使得舜文化在沉睡了千年之后仍然能大放光明,多元和合起于多元阐述,但阐述的目的论和方法论不尽相同。 一、“祖述尧舜”的目的 (一)托古改制 “托古改制”是儒墨两家“祖述尧舜”的目的。康有为为了推行其维新变法的改良主张,曾写了一系列文章对孔孟儒学作了阐释。他的《孔子改制考》竟然把“禅让”说成是战国儒家为了“托古改制”而伪造的。这显然是错误的。早在战国前出现的《国语》、《左传》就记载了禅让的事迹。不仅如此,在孔子以前的公卿大夫,也谈到尧舜禅让,如周内史过、鲁太史克、展禽、晋臼季、楚士亹、观射父等等,还有郑子产、严史赵、史墨等,怎么能说是儒墨家们编造的呢?然而,康有为提出“托古改制”也有一定合理性,它的确是春秋战国各家“祖述尧舜”的目的之一。只不过“改制”不像康氏理解为“革新”,而是“复礼”,即恢复周公以前圣贤们创建的“德治”礼制。 也有学者驳斥康氏,说孟子言必称尧舜是事实,而孔子却是既“崇周”,又“述而不作”的。孔子曾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论语·八佾》)他说“夏朝的礼,我能说出来,(但它的后代)杞国不足以论证了;殷代的礼,我能说出来,(但它的后代)宋国不足以论证了。这是因为文献不足的缘故。文献足,则我能论证。”他又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意思是:“周代的制度是借鉴夏、商二代的制度而建立的,它多么丰富美好啊!我拥护周代的制度!”童书业先生认为“宪章文武”确是事实,但说他“祖述尧舜”,那是上了孟子以后儒者的大当了。他援引肖甫先生《仲尼不述尧舜考》一书的观点,证明《论语》中提及尧舜的几条是后人加上去的,不可信。这又牵涉文献信史价值的问题了。童、肖二先生似乎言之有据[1]。然而,已发掘的郭店楚简的材料,就足以推翻他们的结论:孔子既“崇周”,也“祖述尧舜”。“崇周”与“祖述尧舜”的目的是“托古改制”(复礼)。至于“述而不作”,这是孔子的策略。那是一个最不好“做人”的时代。孔子要在“最不好做人的时代讲如何做人”,这已经有风险了;那也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针砭时势是要冒风险的。他要致力于改革现行的政治制度,恢复尧舜禹汤文武“圣王之治”,弄不好是有麻烦的,所以他用“述而不作”来掩人耳目。事实上,《论语》、《中庸》、《大学》等文献都证明“既述又作”的。 有意思的是,像疑古派顾颉刚先生这样的大师级学者,便认定《论语·尧曰》系“后人所加”。郭店楚简的考古发现证明这种臆断是没有根据的。《论语》、《孟子》二书所载孔孟述尧舜的语录比比皆是,仅举几例: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泰伯》)孔子说:“多么崇高呀!舜和禹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一点也不为自己啊!” 子夏曰:“……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颜渊》),这是樊迟问仁的著名章句。樊不明白孔子“知人”的观点,退而诘问子夏。子夏用尧舜作例证说:“舜有了天下,在众人中挑选人才,把皋陶选拔出来,不仁的人就被疏远了。汤有了天下,在众人中挑选人才,把伊尹选拔出来,不仁的人就被疏远了。”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卫灵公》)孔子说:“能无为而治者,大概只有舜了吧?他干了什么呢?他只不过庄重地坐在王位上罢了。”孔子说舜帝以自己的德行能做到“无为而治”。 孟子所谓“尧、舜之道”也如孔子一样,指的就是心存仁义而行仁政的前代圣王之道。《孟子》十四篇中至少有九篇二十余节提到了尧舜。例如:孟子云:“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孟子·离娄上》) 杨希枚先生最后总结说:“在《孟子》十四篇除《梁惠王》上下两篇以外的各篇三十余节中,孟子因而也就不惮其烦地把尧、舜,特别是舜,描绘成如孟子所推崇行仁政的人君那样的尊贤任能、善尽君臣之道而以天下为己任的圣君典型,同时也描绘成为一个既孝亲友弟,乐与人为善且不以富贵贫贱易其心志而天性仁义的仁人君子!”[2] 墨家是中国古代文化中唯一一个和平主义文化学说,“在《墨子》书中,‘非攻’被放到了一个极显著的位置,并且是作为一个中心内容被论述、被宣扬的。在这里,墨子敏锐地意识到了各个诸侯政治统治者内外两种不同的价值标准的尖锐矛盾。”在对内的政治统治中,他们希望人民服从、希望用法治对掠夺者予以惩罚;而在对外的关系上,他们主张侵略和对外掠夺的。[3]同时,墨家提出“尚贤主义”目的在于建立一个“尊贤使能”,兼爱、非攻、节用的政治制度,这些主张又极易得到民众同情,其“托古改制”用心十分明显。 (二)述古立论 述古立论是“祖述尧舜”的又一目的。任何阐述都是阐述者的阐述,儒家如此,其余各家莫不如此。以墨家为例。顾颉刚先生证明禅让说是战国时期的传说时,以大量的文献材料证明墨家“祖述尧舜”是为了“宣传他们的主义”。他说:“学术界首先起来顺应这种时势的人是墨子,他有坚定的主义,有具体的政治主张。他的第一个主张,便是‘尚贤’。”[4]为了宣传他们的主义,墨子跟儒家一样,称先王,道尧、舜,尚贤能,谈禅让。这由下列资料可以证明: “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所染》) “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汤;成汤之治天下也,不若尧舜。故其乐逾繁者,其治逾寡。”(《三辩》)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尚贤上》) “尚欲祖述尧舜禹汤之道,将不可以不尚贤!”(《尚贤上》)墨子将“尚贤”主张推进到“尚同”境界。他说:“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画分万国,立诸侯国君。……又选其国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正长。……天子发政于天下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赏,而下之所誉也。’”(《尚同上》)这是把尚贤主义推到理想主义的高度很自然得出的结论。“尚贤”才能确保政治修明,“尚同”是尚贤达到的政治统一、天下太平的最佳目标。墨子认为,天子是不是最贤之人是关键。选出“三代”圣王是墨家的追求。他说:“故唯昔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王天下,正诸侯者,此亦其法已。……故古者圣王,唯能审以尚贤使能为政,无异物杂焉,天下皆得其利。”(《尚贤中》) “昔者吾所以贵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者,何故以哉?以其唯毋临众发政而治民,使天下为善者可以勤也。”(《尚贤下》) 从这些材料可以看出,因为墨子倡导“节用”,所以在其笔下,舜不仅能吃苦耐劳(“耕历山,陶河滨,渔雷泽”),即便死了,仍然节俭(“衣食三领,谷木之棺,葛以缄之,已葬而市人乘之”);又因墨子主张“兼爱非攻”,所以在他的笔下,舜与尧禹汤文武一样,都是“处大国不攻小国,处大家不乱小家,强不劫弱,众不暴寡”。 值得指出的是,按上文所举《尚贤》中两篇均云“昔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其实是指尧以来的历代圣王。以“三代”代“诸代”,行文不至累赘而已。 道家主张虚静无为、弃智绝圣,按理,是不应该“祖述尧舜”的。老子的《道德经》确未有一语提及尧舜,在先秦诸子中,这是比较特殊的。但从《虚用》篇言“圣人不仁”,《安民》篇言“不尚贤”来看,这显然是对儒家开口言古代圣王遵仁义,对墨家“尚贤”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纵使这样,“现存《南华真经》的三十三篇中却有二十三篇计三十八节论及尧、舜和禅让之事,而称美之;纵或借题发挥,或意存嘲弄,而字里行间也仍反映尧、舜系前代圣德之君”[5]。兹试举数例如下:“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勤,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天地》) “(子贡)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故曰不同。’”老聃曰:“……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天运》) “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庚桑楚》) 上文第一条材料论证尧舜虚静无为,民有仁义,刑不须立;第二条引文则体现了老子主张弃智绝伪,由此则尧能使民心相亲,舜能使民心奋发有为,禹能使民心思变图强;第三条材料则赞扬尧舜于官能尊贤授能,于民能先使其为善、再让其为利。至于道家的另一位高人庄子,对舜的态度是肯定的。“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德充符》)“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向,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向,舜之为臣也。”(《天道》)“有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欤?”(《骈拇》)可见,庄子赞扬舜能顺应天人的自然法则,所以能“正众生”,才能与天相合;后一条引文则是抑舜的,谓舜以仁乱性,显然认为人性的自然状态比仁更为重要。庄子的文章往往以寓言的形式来寄托他的道家思想,寓意与故事本身便是一种论证。 二、“祖述尧舜”的方法 就方法论而言,“祖述尧舜”反映了战国时代思想家们的共同思想方法,其中“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便是当时常用的推理方法。这种方法多用归纳法,几乎不用演绎法,儒、道、法诸家皆然。荀子与孔、孟同属儒家,但在人性论上却与孟子唱反调。他攻击孟子开口闭口先王之道,实际上不懂得“法先王”。他并不反对孟子“法先王”,反对的是“法先王”不得要领,用“先王”的牌子愚弄天下。他说孟子“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荀子·非十二子》)。他主张法后王:“礼,莫大于圣王。圣王有百,吾孰法焉?……故曰,欲观圣王之迹,则于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彼后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后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犹舍己之君而事人之君也。故曰,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上世,则审周道;欲审周道,则审其人所贵君子。故曰: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此之谓也。”(《非相》)这里的“后王”,按梁启雄先生的说法,不是实指周文武,而是泛指[6]。虽然荀子曾激烈批评禅让说,但对尧舜仍有不少称颂。这是因为他构想了人类历史活动的发动者、超越众生之上的理想人物——先王。其实,这种对历史的自我归纳与孟子是一致的。但荀子没有拘泥于“法先王”,他认为先王其时久,难以详知,而后王之道“近则论详”,先王后王是统一的。“类不悖,虽文同理。”“他认为,后王之道乃百王礼法损益而成,是先王之道积习绵延的结果,通过‘统类’(指条理和秩序而言)的功能和作用,由后王之道推知先王之道,由今世便可推知往古。这种思维形式便是荀子非常重视的‘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的历史推知方法,也是荀子‘处于今而论久远’的历史依据。”[7]荀子正是从“善言古者必有节于今”的重视现实的思想出发,来歌颂尧舜圣王之迹的。他同孔、孟一样,把尧、舜推崇得像是仅有的圣王、君子和仁人。其《王霸》篇云:“无恤亲疏,无偏贵贱,唯诚能之求?若是,则人臣轻职业让贤,而安随其后;如是,则舜、禹还至,王业还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有可乐如是其美焉者乎!” 这里的让贤、王业,不就是指尧、舜的禅让吗?又如:“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若时雨之降,莫不说喜。是以尧伐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此两帝、四王皆以仁义之兵行于天下也。”(《议兵》)“不知而问尧、舜,无有而求天府。曰:‘先王之道,则尧、舜而已;六艺之博,则天府已。”(《大略》) 笔者认为,孔、孟、荀一派儒者,由于推崇仁道,就采用“以近知远”之法,把上古的圣帝明君作他们学说的人证事证,故而“祖述尧舜”。 法家将“以近知远”方法干脆变成了借古喻今,目的仍然是为了宣传他们的主张。例如,就《管子》一书所代表的法家来说,他们跟儒、墨一样也主张祖述先王,推崇尧、舜。如云:“以卑为卑,卑不可得;以尊为尊,尊不可得。桀、舜是也,先王之所以最重也。得之必失,失之必死者,何也?唯无(释气)。得之,尧、舜、禹、汤、文、武,孝已,斯待以成,天下必待以生,故先王重之。”(《枢言》)“舜之有天下也,禹为司空,契为司徒……此四士者,天下之贤人也,犹尚精一德以事其君。”(《法法》)“黄帝、唐、虞帝之隆也,资有天下,制在一人……今德不及三帝,天下不顺,而求废兵,不亦难乎?”(同上)“尧、舜古之明主也,天下推之而不倦,誉之而不厌,久远而不忘者,有使民不忘之道也,故其位安而民来之。”(《形势解》) 杨希枚先生说:“类此之例,不烦枚举,综计《管子》现存七十六篇中共有十七篇十九节涉论到尧、舜。”[8]可注意的,上举例中的“三王五伯”实际是泛指古代“圣帝明王”。 至于《商君书》一书,则与《管子》大异其趣了:书虽不全,但残存的各篇随处可见反对法古、反对贤能政治、反对教育,一句话,反对儒家崇尚先王之道的强烈论调,如云:“故圣人之为国也,不法古,不修今;因世而为之治,度俗而为之法。”(《壹言》) 纵然在借题发挥时,《商君书》也没有忘记对尧舜古代圣帝的推崇:“不以法论知能贤不肖者惟尧,而世不尽为尧……故尧、舜之位天下也,非私天下之利也,非疏父子亲越人也,明于治乱之道也。”(《修权》)“且古有尧、舜,当时而见称;中世有汤、武,在位而民服。此三王者(按三王者,诸王也),万世之所称也,以为圣王也,然其道犹不能取于后。”(《徕民》)“民不从命,而求君之尊也,虽尧、舜之知,不能以治。”(《君臣》) 最后,再看韩非的言论,韩非直率地批评法古派,认为儒、墨倡述尧、舜,其道既不足以应世,也殊无补于时艰。他说:“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言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已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先王之成功……此说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举实事,去无用,不道仁义。”(《显学》)韩非驳斥禅让之道,他借帮凶鼓动奸臣说:“古之所谓圣君明王者,非长幼强弱也,及以次序也。以其构党与,聚巷族,逼上弑君而求其利也。”奸臣问:“何知其然也?”帮凶解释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说疑》) 然而,《韩非子》并不否认尧舜之道。其中“舜逼尧,禹逼舜”,据刘玄《疑古》篇引《琐语》证明纯系“故意曲说”。韩子的《显学》篇虽言辞尖刻,其意在讽刺显学儒、墨对尧舜之道的曲解。例如:“故曰:道,理之者也……天得之以高,地得之以藏……圣人得之以成文章。道,与尧、舜俱智,与接舆俱狂,与桀、纣俱灭,与汤、武俱昌。”(《解老》)“废尧、舜而立桀、纣,则人不得乐所长而忧所短。”(《安危》)“尧无胶漆之约于当世而道行,舜无置锥之地于后世而德结。能立道于往古而垂德于万世者之谓明主。”(同上)“未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也,许由是也;已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者,尧、舜是也。”(《忠孝》)韩非子认为尧、舜是“能立道于往古,而垂德于万世”的“明主”。 至此可见,先秦的法家,无论是管子、商鞅或韩非,也无论他们如何批评或推崇尧、舜之道,尧、舜禅让传说是他们经常援引以阐述他们的政治理论的共同题材,该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此外,杂家则这样说:“尧有子十人,不与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与其子而授禹,至公也。”(《吕览·去私》)“尧传天下于舜,礼之诸侯,妻之二女,臣以十子,身请北面而朝之,至卑也。”(《吕览·求人》)“夫舜遇尧,天也。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滨,钓于雷泽,天下说之,秀士从之,人也。……舜之耕渔,其贤不肖,与为天子同。其未遇时也,以其徒属掘地财,取水利,编蒲苇,结罘网,手足胼胝不居,然后免于冻馁之患。其遇时也,登为天子,贤士归之,万民誉之,丈夫女子,振振殷殷,无不戴说。舜自为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见尽有之也。”(《吕览·慎人》) 先秦各家“祖述尧舜”的文献举不胜举。杨希枚先生穷一生之精力,搜集辨识这方面的材料。他很有感慨地说:“事实却仍不止于此,因为据以上各节的考察,尧、舜禅让传说更是包括法家在内的先秦诸子所有重要学派普遍援引、资以论证人际关系和治国之道的一项共同题材!”[9] 综上所述,“祖述尧舜”的事实说明,舜文化的第一个特点是原生性。正是存活在人们的口头流传中的舜文化,为战国时期百家争鸣提供了宝贵的文化资源;同时,百家争鸣又使舜文化变得更加伦理化和理论化。换言之,诸子百家正是通过“祖述尧舜”,实现了对舜文化的认同和整合。这就是舜文化其所以成为“多元和合”文化的内在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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