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L C& c; P# }! a( J 夜半一点，我一回到家便钻进书房里翻箱倒柜起来。在把平日收藏的书画界朋友的字画翻得一片狼藉之后，终于在书籍堆的一本《灵川文艺》里找到了它。
这是一幅宽一米二、高六十公分的浓墨牡丹图。很普通的布局，左下角两朵赤红如血的牡丹，仿佛就要被浓密的枝叶吞没了，右上角一只漆黑的蝴蝶独孤地飞着，涂鸦式的落款里写着“晓旭画于某某年十岁”。如果用审视的角度来看，这幅画很绝对称不上是艺术品。因为即便是外行也能随口数出它的众多垢病——枝干叶脉缺乏力度，叶子浓密无层次，两朵牡丹一样的赤红而失去生命力，等等等等。而这样一幅画，居然就这样被我折叠在书里存放了这么多年，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幅画的来历也很让人意外。那是四年前夏日的一天，我正在桌前整理一些文字，忽然几声轻轻的敲门声，随即就见一位手提布袋的六十来岁的阿姨推门走了进来。说实话，在整理文字的时候突然被打断是很让人冒火的，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阿姨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她走到我桌前，表情尴尬里透着羞涩，从布袋里拿出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萱纸放在我桌上：“老师，送幅画给你保存。这孩子的画很不错，请多多指导。”然后边说边回身鞠着躬往外走：“对不起，打扰了，请老师多多指导，他真的很不错的。”我被她这奇怪的举动完全弄懵了，等反应过来拿起那萱纸追出去，她已经走远了。
回到桌前，我展开那幅画呆呆地看着：“保存？指导？行贿？卖画？” 行贿？我不认识她呀，也不会有人拿张小孩子的习作来行贿吧！卖画？那也得等我看了后出个价吧！保存？没艺术价值，非友谊见证呀！指导？我虽然写点文字，但对绘画完全是外行，而且也没这样来讨教的吧，就算我能说出个一二来，叫我指导谁呢！是不是她哪天又突然回来，问我观后感呢？这倒有可能。就这么可能着，又或是画里某种不协调带给我的隐隐的感觉，这幅画一晃就被我“保存”了四年。
今晚与一帮爱好文字书画的朋友喝茶聊天。不知怎么，就提起了这事。其中一朋友听完后认真询问了那阿姨的长相，然后给我们说了一段他所知的往事。原来，那孩子自小喜爱绘画，也曾师从那位朋友学习水墨、水彩和工笔。小家伙在习画班上一直很快乐，而且习画作品上屡有亮点。头年春天一场不幸突然降临，他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双双离世，那鲜血淋漓的画面令他无数次哭号着从梦中惊醒。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变得越来越孤僻，不再参加同学们的嬉闹，无论在哪里都整天闷不吭声。忽然有一天放学回家，他拿起很久都没碰过的画笔，坐在画板前，久久没落笔，泪水却突然就滚落了下来。他奶奶慌忙扔下手中的活儿跑到他身边：“怎么了？同学欺负你了？摔了？碰了？”他只是无声地流泪，良久，他“哇”地一声搂住奶奶：“奶奶，我想画……画爸爸妈妈，却怎么也画不出来！”她奶奶的眼泪也刷地下来了：“没事儿，乖，没事儿啊。我们再练练就能画出来了。”
从那天开始的每个周末，奶奶都会拿出一条精心准备的线路，祖孙俩或是去山野画风景、画桃林、画枫叶，或是去古村画老屋、画小鸡、画农具。每次回来，奶奶都对每一张画大加赞赏，完了还要补上一句：“我们小旭画得越来越有水平了，明天我拿去给我朋友某某画家看看，让他给你指点指点。”
他奶奶每次拿着他的画出去，回来时总能带来令人振奋的消息：“画家看了你的画，说你很有画画天赋，很有潜力耶”！
“他说你画的小鸡好可爱呀”！
“他说达到很不错的水平了”！
“耶！他很喜欢今天这幅山水田园图，还一定要我留给他收藏，我就代表你送给他了”！
“上次他说要帮你卖的画，卖掉了！你看，这是你画画挣的钱耶！我们家小旭的画能卖钱了” ！
就这样，小旭的画越来越多的“被收藏了”，越来越多的画“被卖掉了”，小旭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越来越灿烂了。
记得朋友话音落了许久，茶室内都没人吭声，只有一缕缕茶香袅袅腾腾，越来越弥漫，越来越浓郁。看看手头这幅牡丹图，我忽然明白了那两朵牡丹和那只蝴蝶的含义，忽然对那浓得不协调墨有了另一种理解。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小旭是不是已经画出了他的爸爸妈妈，不过，我想在他心灵深处一定已经勾勒出了清晰的棱角，每滴墨上都溢着浓浓的爱的真谛。
原来，我“保存”的不只是一幅小孩的习作，而是一个故事，一份浓情，还有一颗慈爱如海的奶奶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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