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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庄子的尧舜观 [打印本页]
作者: 闽南姚斌 时间: 2014-5-25 23:47
标题: 庄子的尧舜观
庄子的尧舜观
侯桂运
陈鼓应先生在他的《尧舜禹在先秦诸子中的意义与问题》中论述到庄子对待尧舜的态度,一连引用了十多条例证,这些例证在他看来,都是庄子贬低尧、舜的证据。由于学术观点不同,庄子和孔、孟对尧、舜的看法自然也不同。孔孟尊尧、舜为圣人,但我们不能以此断定庄子对尧、舜就一定都是贬词。实际上,庄子确实说了很多尧、舜的“坏话”,但也说了很多尧、舜的好话。本文拟全面梳理一下《庄子》中对尧舜的评价,从而力争真实地反映庄子对尧、舜的看法。
庄子确实贬低过尧、舜,对尧、舜有过不少批评。例如在《骈拇》篇中,庄子说:
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
庄子这是在借舜来反对仁义。庄子反对竞争,所以在《天运》篇中,他也以此来批评舜:
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
在《缮性》篇中,他指出从尧、舜开始,社会开始失去淳朴,世道日益浇薄:
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浇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庄子反对选拔贤能,当庚桑楚的弟子说“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时,庄子就借庚桑子之口反驳说:
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
在《则阳》篇中,惠子说:
夫吹筦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吷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
尧、舜在这里根本不能跟戴晋人相提并论,由此可见庄子对尧舜的贬低。在《徐无鬼》中,舜成了一个劳作不息以至于躯体变形的下场悲惨的人物:
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膻也。舜有膻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
在《让王》中,舜先后把帝位让给子州支伯、善卷、石户之农和北人无择,但这四人全都不屑于帝位,还把舜奚落了一番,使得舜成为反面典型。在《盗跖》篇中,庄子借盗跖之口,说:“尧不慈,舜不孝”,后面又进一步用满苟得的话对盗跖的进行了解释:“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直接把儒家所立的圣人典范给否定了。当然庄子最为人称道的还是《逍遥游》中的那些姑射山上的神人,他们的“尘垢秕糠”,也能“陶铸尧舜”;在他们眼里,尧舜真的是等而下之的。
可是,如果我们就此认为庄子对尧、舜只有批评而没有赞扬,那就错了。例如在《人间世》中,孔子在解释“心斋”时,就说: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庄子》中的孔子确实有狼狈之时,有时也处于被批评的境地,但孔子的言论也有很多是被庄子肯定的,例如这里的“禹、舜之纽”跟“万物之化”并列,这当然是对孔子赞美舜禹之词的肯定。在《德充符》中,孔子说:“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舜“受命于天”,庄子当然也不会跟“天”过不去,这里显然也是对舜的赞美。
在《胠箧》一章中,庄子论述田成子“杀齐君而盗其国”,他“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庄子在这里至少是承认尧、舜的生活状态是“安”的,这里的“安”也不会是贬义词。而在《天地》篇中,伯成子高在尧、舜时为诸侯,但在禹即位后却“辞为诸侯而耕”;当禹去问他为什么时,子高对比了尧和禹施政的不同,对比于禹来说,尧当然是要高明多了;而子高在舜时没有辞去诸侯,可见他对舜的态度跟对尧的是一样的,也是肯定的。
在《秋水》篇中,孔子被困于匡,但他依然“弦歌不辍”。当子路入见,问他“何夫子之娱也”时,孔子回答道:“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这里孔子表达了对尧、舜之时的向往和肯定,而这也是庄子的态度。在《至乐》篇中,“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当子贡问他时,他说:“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这里,孔子虽然认识到齐侯不会理解、实施尧舜黄帝之道,但无疑尧、舜、黄帝之道还是高明的治国之术。
在《山木》篇中,庄子又借桑雽之口,肯定了舜临终时的一段话:
舜之将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在《盗跖》篇中,知和所说的“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是对尧舜的赞美,当然他在肯定了为帝的尧、舜的同时,也肯定了“得帝而不受”的善卷、许由,说他们都“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
但庄子对尧、舜最明显的肯定,则是在《天道》篇中: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万物之本”,这是道家的最高境界,而庄子认为尧、舜能做到这一点——这显然是庄子对尧、舜的最高的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赞美之词了——那些认为庄子贬低圣贤的学者,不知看了这几句话后有何感想?而庄子似乎唯恐世人不明白他对尧舜的态度,还专门设计了下面的对话: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这段对话跟孔子的“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相似,庄子的话就像是对孔子这几句赞美之词的解释,只不过庄子赞颂的重心更偏向于舜而已。
综上所述,庄子对尧、舜确实有褒有贬。那么,该如何评价庄子对尧、舜的态度呢?
第一,我们对庄子的话如此较真,非要说庄子肯定谁,否定谁,这应该是偏离了庄子的本意的。在《大宗师》中,庄子说:“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对庄子来说,他在文章之中之所以提到尧、舜,其实只是为了发明他的理论观点,其用意并非为了贬低或赞美尧、舜。对他这样的“齐物论”者来说,当然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的,例如在《逍遥游》中他说: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对于这段论述,我们一般会认为庄子在这里崇彭祖、大椿而贬朝菌、蟪蛄,这恐怕并非庄子的本意。成玄英在给这一段作疏时说:“故知生也有涯,岂唯彭祖去己一毫不可企及,于是均椿菌,混彭殇,各止其分而性命安矣。”成氏所说的“均椿菌,混彭殇”,应该是对庄子的正确理解,因为在《齐物论》中,庄子就直接声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所以我们以常人的眼光来理解来对待庄子的言论,恐怕是要被庄子嘲笑为“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的。
第二,如果我们从上面的角度去理解庄子对尧、舜的评价,我们就会知道:庄子对尧、舜并无成见,他只是根据自己行文的需要,根据自己思想表达的需要,把尧、舜随时拿来作为证据而已。于是在他笔下,尧、舜一会儿是“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合乎“万物之本”的明智的君臣,一会儿又成了“大乱之本”;在《骈拇》篇中,庄子说:“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而在《盗跖》篇中,又说:“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但如果真有矛盾的话,那也是庄子自己在矛盾之中。可是庄子自己并不很在乎这些矛盾,因为他自己都说“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既然言可以无常,当然也就可以改变了。这也是由庄子思想的深刻性所决定的。
第三,从中华民族的文明史来看,尧、舜身前,是远古的三皇和黄帝们;尧、舜之后,就是大禹建立的夏朝——也就是说,尧、舜身处中华文明的关键时刻,中华民族正是在他们之后正式进入了建立国家的时代。那么尧、舜也就集远古与现代于一身,他们处于公天下与私天下、人治与法治的十字路口,他们也就成为矛盾的结合体,这就给庄子留下了广阔的发挥余地:既然尧、舜还处在原始社会,那也是庄子所认可的没有仁义没有竞争的非文明社会(当然在庄子看来是文明的,后世的文明社会才是野蛮的),那么作为这个社会的最后的帝王,无疑他们是值得歌颂的;但国家也不是平地而起,夏禹的国家也正是在尧、舜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那么在庄子看来,尧、舜对于国家的建立也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的,那么他们当然也就有可批判之处。
第四,庄子距尧、舜时代已经非常久远,在当时文字资料极其缺乏的情况之下,尧、舜的事迹在口耳相传中早已失真,这些事迹当然已经残缺不全、模糊不清,也必然有互相矛盾之处,于是学者们纷纷筛选对自己的学说有利的证据,但正如韩非子所言:
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岁,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
其实何止孔、墨,所有的那些“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都是“非愚则诬”,因为“尧、舜不复生”,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而别的学者都是跟别人取舍不同,庄子只不过是在自己的文章中就取舍不一,前后不同而已。
第五,明白了尧、舜事迹在庄子时代的模糊性,那么我们对庄子笔下的“尧”、“舜”这些字眼,就应该有这样的认识:这些字眼只是庄子笔下的符号而已,其符号性与《庄子》中出现的姑射山上的“神”、东流入海的“河伯”以及“蜩”、“学鸠”们相似,而跟“盗跖”更直接是一类:我们既然不相信盗跖会对孔子怒骂呵斥,那么也大可不必较真于庄子对尧、舜的赞美与批判。《庄子·逍遥游》中长梧子说:
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
其实尧、舜之事,庄子又“何足以知之”?那么既然庄子是在“妄言之”,我们就“妄听之”吧。
第六,我们应该对庄子的话多几个角度来分析,而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字面的含义。例如对于《逍遥游》中的“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这样的话,本来就是“大而无当,往而不返”、“不近人情”之语,而那些姑射山上的神人,“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而且“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这样的人物只能是庄子想象出来的,而庄子之所以虚构出这样的人物,就是为了引出“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这一句话。那么,为什么庄子说“陶铸尧、舜”,而不说“陶铸桀纣”呢?显然,庄子还是把尧、舜当做人世间的最高的典范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庄子的这段话并没有贬低尧、舜。
(《诸城大舜研究》,人民出版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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