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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孟子与韩非对尧舜的不同评价 [打印本页]
作者: 闽南姚斌 时间: 2014-2-28 02:29
标题: 孟子与韩非对尧舜的不同评价
孟子与韩非对尧舜的不同评价
蒙文通
(一)《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淮南子》以“舜征三苗,道死苍梧”。则舜以征三苗不死于东而死于南也,异于《孟子》。而《鲁语》展禽谓:“舜勤众事而野死。”此又以舜非死于征三苗,意与《孟子》合。则邹鲁所传自相同,而与《淮南》、《檀弓》等异家之说殊也。(二)“咸邱蒙问: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然《吕氏春秋》说:“尧传天下于舜,礼之诸侯,妻以二女,臣以十子,身请北面朝之。”《韩非子·忠孝》称《记》曰:“舜见瞽瞍,其容造焉。孔子曰:当是时也,危哉,天下岌岌!有道者,父固不得而子,君固不得而臣也。”则咸邱蒙所持以问,固《孟子》而外,异家所述之史文也。(三)《孟子》曰:“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而《汲冢古文》云:“昔尧德衰,为舜所囚。又云:舜囚尧,复偃塞丹朱。”盖囚尧偃朱二城,是南河之南处也。与《孟子》不合。《韩非子·难三》则曰:“夫尧之贤,六王之冠也,舜一从而咸包,而尧无天下矣。”亦与《孟子》不合,而与《汲冢古文》合。《孟子》曰:“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韩非·忠孝》则曰:“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管子》曰:“舜禅夏禹于洞庭之野。”则征三苗道死苍梧时也,亦与《孟子》不同。《孟子》曰:“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韩非子·外储》则曰:“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以友党攻益,而夺之天下。”又与《孟子》不合。若《庄子》则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曰:予无所用天下为。又让天下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我未暇治天下也。舜以天下让北人无择,北人无择因自投清冷之渊。舜以天下让石户之农,石户之农夫负妇戴携子以入于海。”是道家者流,南方之说,既异于韩魏之传,复异于邹鲁之说也。《汲冢古文》言:“益干启位,启杀之。”与《韩非》合。《汲冢》,魏书,与《韩非》同为三晋北方之说,故能自相同耶!《墨子·尚贤》云:“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墨子》所言,乃能与《孟子》合者,亦以同为东鲁之说,故又自相同也。(四)“万章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而《韩非·忠孝》说:“瞽瞍为舜父而舜放之,象为舜弟而杀之,妻帝二女而取天下。”《孟子》、《韩非》说象事又各不同。(五)《孟子》曰:“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而《汲冢古文》言:“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韩非·说疑》又称《记》曰:“尧有丹朱,而舜有商均,启有五观,商有太甲,武王有管蔡。五王之所诛者,皆父兄子弟之亲也。”则谓太甲之事与五观、管蔡同也。是《孟子》、《韩非》说太甲又不同。(六)“万章问: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孟子曰:否,不然也。”而《新序·节士》:“禹问伯成子高曰:及吾在位,子辞诸侯而耕何?子高曰:昔尧举天下而传之他人,舜亦犹然。今君之所怀者私也,贪争之端自此始,德自此衰,刑自此繁也。”《淮南子》说:“有扈氏为义而亡。”高诱注谓:“有扈氏以尧举贤,而禹独与子,故伐启。”则万章所问,又上合于伯成子高与有扈氏之义,而异于孟子之说也。(七)万章曰:“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此谓诛有罪也。《史记》云:“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吺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此谓以成化也。《晋语五》:“臼季曰:舜之刑也,殛鲧。”《韩非子》说:“尧不听,举兵而诛共工于幽州之都,诛鲧于羽山之郊。”则诛讨有罪者,三晋之说也。《左氏·文十八年传》:“季文子曰:舜臣尧,流四凶族,投诸四裔,以御魑魅。”《鲁语》展禽以“鲧障洪水而殛死”。与舜勤众事而野死,稷勤百谷而山死并举,则以教民成化者。鲁人之说,而《史记》用之也。若《天问》则曰:“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又曰:“鸱龟曳衔,鲧何听焉?化为黄熊,巫何活焉?”则诬怪之说,固不足论。是伯鲧之事惟一,而楚人与邹鲁、三晋所道又各异也。(八)《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又曰:“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也。”此《鲁世家》、刘歆、班固之所本。马迁、班固又言:“夏十七王,殷三十一王。”即本之《三朝记·少间》。“禹崩十有七世有桀,成汤崩二十二世有武丁,武丁崩九世有纣。”此邹鲁之说也。而《韩非》说:“虞夏二千余岁,殷周七百余岁,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与《孟子》殊。而《汲冢古文》言:“夏年多殷。”与《韩非》合。《律历志》言:“张寿王治黄帝《调历》,言黄帝至元凤三年,六千余岁。又疑《帝王录》,舜禹年岁不合人年。”寿王又言伯益为天子代禹,同于《韩非》、《竹书》。此又三晋之说也。神农作《太初历》,而《律历志》言:“前历上元太初四千六百一十七岁,至于元封七年。”此当即丞相属宝、长安单安国治《终始》,言“黄帝以来三千六百二十九岁”之说所由本黄帝《调历》,为晋人之说,神农《太初》为楚人之说可知,由此可见即《孟子》之书,显有矛盾不同之史存于其间。《韩非》、《汲冢》之书,皆与《孟子》异而自相同,惟《墨子》、展禽等鲁人之说能与《孟子》合,而异于臼季、《韩非》三晋之说。《离骚·天问》楚人之说,又自差殊。然荒唐悠谬,置之可也。以《孟子》书证《孟子》书,或时又自相违反,足证北方三晋之学邻于事实。《韩非·难一》言:“历山之农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亩正。河滨之渔者争坻,舜往渔焉,期年而让长。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叹曰:耕渔与陶,非舜官也,而舜往为之者,所以救败也。舜其信仁乎!或问儒者曰:方是时也,尧安在?其人曰:尧为天子。然则仲尼之圣尧奈何?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今耕渔不争,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败也,则是尧有失也。贤舜,则去尧之明察。圣尧,则去舜之德化。不可两得也。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三年已三过,舜有尽,寿有尽,天下过无已者,以有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是不特三晋所传之史与邹鲁不同,《韩非》且进而击儒者之传,侮孔子之说,已开惑经疑古之端也。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而《十过》述由余之言曰:“昔者尧有天下,饭于土簋,饮于土铏。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东西至日月之所出入者,莫不宾服。尧禅天下,虞舜受之,作为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其迹,流漆墨其上,输之于宫以为食器。诸侯以为益侈,国不服者十三。舜禅天下而传之于禹,禹作为祭器,墨漆其外而朱画其内,缦帛为茵。蒋席颇缘,觞酌有采,而樽俎有饰。此弥侈矣,而国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后氏没,殷人受之,作为大路而建九流,食器雕琢,觞酌刻镂,四壁垩墀,茵席雕文。此弥侈矣,而国之不服者五十三。”是《韩非》以尧舜禹汤,胥不得为恭俭之主。周监二代,郁郁其文。而武王征四方,凡憝国九十有九国。周公东征熊盈,族十有七国。由《韩非》视之,将周之益侈而国之不服者弥多耶!《韩非·外储说》:“尧以其天下让许由,许由必不受也。是则尧有让许由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也。”是唐虞之禅让其名,而舜禹之攘夺其实也。《说林上》言:“汤已伐桀,而恐天下言己为贪也,因乃让天下于务光。而恐务光之受之也,乃使人说务光曰:汤杀君而欲传恶声于子,故让天下于子。务光因自投于河。”殷祝言:“桀三致国于汤,一徙于不齐,再徙于鲁,三徙于南巢,然后汤即天子位。”是汤之让务光也为伪,实已伐桀,而仍伪为禅让之迹以饰之。《奸劫弑臣》言:“古有伯夷、叔齐者,武王让以天下而弗受,饿死首阳之陵。”夫伯夷扣马之谏不售,耻周而逃之,而武王反以天下让伯夷者何耶?《孟子》言:“伯夷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则其求仁得仁,饿于首阳之下,武王、周公,正伯夷之所谓之恶人耶?足知三晋史文,比于邹鲁六艺,非徒节末之殊,而实根本之异。其君则汤武尧舜,其臣则伊周禹稷,固无殊于五霸六国之人。人类自有史以来,古今一揆,上古不为治,季世不为淫。《韩非》所论,固迥别于孟子、屈原所闻。三方史说互异,即本《孟子》书可推而见之。北人所传近真,亦本《孟子》书可推而见之。此较明之证也。知斯旨也,则于同一事而后人传说各异,莫可考其出于周秦何派者,亦可以义推而得之。试再于《孟子》求之。若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掩之。”赵岐注谓:“捐阶,舜即旋从阶下。瞽瞍不知其已下,故焚廪。浚井,舜入而即出。瞽瞍不知其已出,从而盖其井。”此一说也。《史记》说:“使舜上涂廪,瞽瞍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去。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深入,瞽瞍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此又一说也。沈约注《竹书》,梁武帝作《通史》,及《宋书·符瑞志》,并云“使舜涤廪。二女曰:鹊汝衣裳,鸟工往。得飞去。又使浚井。二女曰:去汝裳衣,龙工往。自旁而出。”郭璞注《山海经》云:“二女灵达,能以鸟工、龙裳,救井廪之难。”《列女传》(索隐引):“二女教舜鸟工上廪。”此又一说也。三说虽见于汉人,然既知晚周三方立说之殊,则足见汉人三说之各有所本。史公所取,显为北方三晋之言,刘、郭则南方楚人神怪之说,而赵氏则为东方邹鲁儒者之说可明也。再推此例以究,则凡后世儒者所述异闻,皆略可推见所本。百家杂说虽繁,未尝不可分析以究之,使各就条理。盖在战国以前,三方传说,本自分明,述文者各守所闻,不相淆乱。自吕不韦使宾客人人著所闻,集论以为《吕氏春秋》,糅合众说,号为杂家,太史公、淮南子、韩婴、刘向继之,而先秦旧史统系乃不可理。盖亦犹郑康成糅合今古两学,以意取舍,而两汉师法在昔粲若列眉者,是后遂不可理也。
(蒙文通:《古史甄微》,《民国丛书》第一编第76册,上海书店据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影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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