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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虞夏书·皋陶谟 [打印本页]

作者: 闽南姚斌 时间: 2014-2-27 19:00
标题: 虞夏书·皋陶谟

虞夏书·皋陶谟

屈万里

皋陶，《说文》（谟字下）、《汉书》颜师古注、《后汉书》李贤注俱作咎繇。谟，《尔雅·释诂》：“谋也。”本篇皆记皋陶等谋议之言，故篇题曰《皋陶谟》。伪古文本分为二篇，自“思曰赞赞襄哉”以上，谓之《皋陶谟》；“帝曰来禹”以下，谓之《益稷》。

本篇之著成，约与《尧典》同时而稍后，由以下诸事证之可知：本篇言“予决九川，距四海”；又言“弼成五服，至于五千”，皆显据《禹贡》之说言之。曰“抚于五辰”，曰“以出纳五言”，皆五行说盛行后之语。而“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及“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语皆与《尧典》雷同（仅一二字之异）。由他例互证（见下），知其当袭自《尧典》，而非《尧典》袭本篇。“何忧乎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当据《尧典》流放四凶之事言之；知本篇之著成，当迟于《尧典》。而习用之字，如俞、都、亮采等，在他书皆罕见，而独习见于《尧典》及本篇。是知本篇与《尧典》如非同出一手，亦必同地区之人所作也。《孟子·公孙丑上》言：“禹闻善言则拜。”赵岐及朱子皆以为乃据本篇“禹拜昌言”而言。其说可信。是孟子时本篇已传世；其情形与《尧典》同。要之，本篇与《尧典》，盖皆战国初叶人，就传闻之说笔之于书者；而本篇之成，则当稍迟于《尧典》也。说详拙著《尚书皋陶谟篇著成的时代》（见《书佣论学集》）。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1］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2］。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3］禹拜昌言［4］，曰：“俞。”

［1］允，信也；已见《尧典》。迪，《广雅·释言》：“蹈也。”即履行之意。厥，其也；已见《尧典》注［57］。谟，谋也。弼，《尔雅·释诂》：“辅也。”此谓辅佐之臣。谐，和也；已见《尧典》。

［2］慎厥身修，言慎修其身。思永，言谋虑永久之道。

［3］惇，厚也；已见《尧典》。此谓亲厚。叙，《史记》（《夏本纪》）作序。《集解》引郑玄说“惇叙九族，庶明励翼”曰：“次序九族而亲之，以众贤明作羽翼之臣。”按：此明字当与《尧典》“明明扬侧陋”之下一明字同义，谓明哲之人。“励翼”，蔡传以“勉辅”释之，是也。庶明励翼，谓众明哲之人皆奋勉辅佐之。予旧用《群经平议》说，读明为甿；今改正。兹，《尔雅·释诂》：“此也。”迩可远在兹者，伪孔传云：“近可推而远者在此道。”其说是也。

［4］昌，《史记》译作美。《说文》：“昌，美言也。”孟子谓昌言为善言；善言即美言。

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5］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6］。知人则哲，能官人［7］；安民则惠，黎民怀之［8］。能哲而惠，何忧乎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9］

［5］言君主任用官员之道，在能知人；为政之道，在能安民。

［6］咸，《尔雅·释诂》：“皆也。”《史记》作皆。时，是也；已见《尧典》。帝，旧谓指帝尧言。按：当指舜言。盖本篇所言之帝，皆谓舜；而放逐四凶，亦舜摄政时事也。

［7］哲，《尔雅·释言》：“智也。”官人，谓任人为官。

［8］惠，《尔雅·释诂》：“爱也。”怀，归也；义见《诗·匪风》毛传。怀之，谓归附之。

［9］令，《尔雅·释诂》：“善也。”孔，《尔雅·释言》：“甚也。”壬，《尔雅·释诂》：“佞也。”巧言令色孔壬，指共工言；《尧典》谓共工“静言庸违，象恭滔天”，与巧言令色孔壬近似也。四凶仅举其三者，《史记集解》引郑玄云：“禹为父隐，故言不及鲧。”

皋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10］禹曰：“何？”皋陶曰：“宽而栗［11］，柔而立［12］，愿而恭［13］，乱而敬［14］，扰而毅［15］，直而温［16］，简而廉［17］，刚而塞［18］，强而义［19］；彰厥有常，吉哉［20］。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21］。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22］。翕受敷施，九德咸事［23］，俊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24］；抚于五辰，庶绩其凝［25］。无教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26］。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27］。天叙有典，勅我五典五惇哉［28］。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29］。同寅协恭和衷哉［30］。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31］。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32］。政事懋哉懋哉［33］。天聪明，自我民聪明［34］；天明畏，自我民明威［35］。达于上下，敬哉有土！”［36］

［10］亦行、亦言之亦，皆语词无义，亦非承上之词；《经传释词》有说。按：载、在，双声叠韵，义可互通。此当训在。采，事也；已见《尧典》。采采，犹今言某事某事。

［11］见《尧典》注［138］。

［12］言和柔而能树立（不为外物所动摇）。

［13］愿，谨善也；义见襄公三十一年《左传》杜注。恭，《史记》作共。杨筠如《尚书核诂》云：“共与供通；言能供职有才能。”愿谨者失于迟钝，故以能供职为佳。

［14］乱，《尔雅·释诂》：“治也。”《史记》作治。此谓有治才。敬，谨也。有治才者，往往恃才轻物，故以敬谨为佳。

［15］扰，犹驯也；义见《周礼·太宰》郑注。毅，果敢也；义见《论语·子路篇》集解引王肃注。

［16］见《尧典》注［137］。

［17］简，略也；已见《尧典》注［140］。廉，《礼记·中庸》郑注引作辨。辨，谓能辨别是非也。俞氏《群经平议》有说。

［18］塞，犹实也；义见《礼记·中庸》郑注。

［19］按：《诗·烈文》毛传：“竞，强也。”则强者，犹今语所谓要强；即求胜也。求胜者以合乎义为佳。

［20］彰，著也；犹今语所谓显示。常，谓常度。吉，《说文》云：“善也。”

［21］宣，明也；义见僖公二十七年《左传》杜注。又：发扬也；义见《国语·周语下》韦注。三德，谓九德中之三。浚，敬也；义见《方言》六。明，孙氏注疏云：“与孟通。……孟，勉也。”伪孔传云：“卿大夫称家。”以上二语，谓如能每日宣明三德，且早夜敬谨勉力行之，即可保有大夫之家也。意谓大夫须具三德。

［22］严，马融读鱼检反（见释文），即读为俨。俨，矜庄貌。祗，亦敬也；已见《尧典》。六德，谓九德中之六。亮采，辅导事业也；已见《尧典》注［113］。有邦，谓保有诸侯之国也。以上二语，意谓诸侯须具六德。

［23］翕，《尔雅·释诂》：“合也。”敷，《史记·夏本纪》作普，遍也；参《尧典》注［88］。翕受，谓合受九德；敷施，谓普遍施行九德。咸事，皆从事也。

［24］孔氏《正义》云：“马、王、郑皆云：‘才德过千人为俊，百人为。’”僚，《尔雅·释诂》：“官也。”师师，谓互相师法。工，官也；已见《尧典》注［31］。时，善也；义见《诗·弁》毛传。

［25］抚，循也；义见《楚辞·怀沙》王注。循，顺循也。五辰，伪孔传谓“五行之时”。孔氏《正义》申之云：“五行之时，即四时也。《礼运》曰：‘播五行于四时。’土寄王四季，故为五行之时也。”按《诗·东方未明》毛传云：“辰，时也。”是五辰即五时。《白虎通·五行篇》谓：“土王四季，各十八日，合九十日为一时。”孔氏《正义》盖本此为说。《史记·天官书》则以季夏为一时。说虽不同，而分一年为五时，以配五行，则一也。凝，孔氏《正义》引郑玄云：“成也。”庶绩其凝，谓众事功乃成也。

［26］无，《史记》作毋；古无毋通。教，令也；义见《淮南·主术篇》注。逸欲，谓逸乐贪欲之人。有邦，谓为诸侯。《尔雅·释训》：“兢兢……戒也。”又云：“业业……危也。”戒，谓戒慎。危，谓危惧。一日二日，孔氏《正义》谓郑（玄）、王（肃）皆云：“犹日日也。”幾、机古通；《汉书·王嘉传》作机。幾，谓机兆；事态尚未显著时也。

［27］旷，空也；义见《诗·何草不黄》毛传。旷庶官，《史记》以为“非其人居其官”；是也。天工，即《尧典》之天功。事功虽天定，而天不自作，故云人代。

［28］天叙，天定之伦序。典，常也；已见《尧典》注［60］。勅，同敕，谨也；义见《广雅·释言》。五典，见《尧典》注［60］。五惇，使五典惇厚也。本篇首段云“惇叙九族”；可与此互证。

［29］秩，僖公三十一年《公羊传》何注：“秩者，随其大小尊卑高下所宜。”按：《尧典》“平秩东作”，《说文》引秩作。云：“，爵之次第也。”是秩、古通；何许二家之说亦相合。则天秩，乃天定之爵秩也。自，由也；义见《诗·文王有声》郑笺。又：率也；义见《礼记·杂记》郑注。按：率，循也。由亦循也。五礼，孔氏《正义》引郑玄云：“天子也，诸侯也，卿大夫也，士也，庶民也。”庸，常也；义见《尔雅·释诂》。有庸，《释文》云：“马本作五庸。”按：有作五，虽与上下文句法一致；然各本皆不如是作，兹不从。

［30］寅，敬也；已见《尧典》。协，与叶同，合也；义见《汉书·五行志》集注引应劭说。又：同也；义见《国语·周语上》韦注。衷，《广雅·释诂一》：“善也。”言君臣能同敬谨、共谦恭，则和善也。

［31］有德，谓有德之人。五服，依职位尊卑所定五等之服也。陈详道《礼书》（卷三）引《尚书大传》，谓五服为天子、诸侯、子男、大夫、士之服。章，文理也；义见《易·说卦传》虞注。五章，谓五种不同之文彩。

［32］五刑，见《尧典》注［91］。刑有五，故言五用。

［33］懋，勉也；义见《尧典》“惟时懋哉”释文引王肃注。

［34］自，由也；已见注［29］。

［35］明，显扬也；义见《尧典》注［52］。畏，《释文》云：“马本作威。”按：畏、威古通。此威，谓惩罚也。明，谓显扬善人。威，谓惩罚恶人。

［36］达，通也。孙氏注疏云：“上谓天，下谓民。”达于上下，意谓天人相通。敬，谨也。有土，谓有国之君。

皋陶曰：“朕言惠可厎行。”［37］禹曰：“俞。乃言厎可绩。”［38］皋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39］

［37］惠，予曩从旧说训顺。今按：杨氏《尚书核诂》，读惠为惟。唐兰《天壤阁甲骨文存考释》更申论之，云：“朕言惠可厎行，犹言朕言惟可厎行。”兹从之。厎，致也；已见《尧典》注［65］。可厎行，谓可施行也。

［38］厎可绩，可致绩也；说见《尧典》注［65］。

［39］曰，《东坡书传》、张载（见林之奇《尚书全解》引）及蔡氏集传，皆谓当作日，兹从之。赞，佐也；助也。此义习见。赞赞，言佐助而又佐助；勤力辅佐之意也。襄，成也；义见定公十五年《左传》杜注。此言惟思日日勤勉辅佐以成之也。伪古文本《皋陶谟》止此。

帝曰：“来！禹。汝亦昌言。”［40］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41］皋陶曰：“吁！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昏垫［42］。予乘四载，随山刊木［43］。暨益奏庶鲜食［44］。予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45］。暨稷播奏庶艰食，鲜食、懋迁有无化居［46］。烝民乃粒，万邦作。”［47］皋陶曰：“俞。师汝昌言。”

［40］自帝曰以下，伪古文本谓之《益稷》。帝，谓舜。昌言，见注［4］。

［41］按：思，当为句中语助词；《经传释词》有说（惟未举此例）。孜，《说文》：“汲汲也。”予思日孜孜，谓予惟日汲汲不怠。

［42］洪水二语，与《尧典》文相似，说见《尧典》注［39］至［41］。《正义》引郑玄云：“昏，没也。垫，陷也。”

［43］四载，四种乘载之具。《史记》谓：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形似箕，滑行泥上），山行乘（《说文》作樏，即山轿）。刊，《史记》作，《说文》作（云：篆文从幵）。《说文》云：“槎识也。”段注：“槎，邪斫也。槎识，邪斫以为表志也。”

［44］暨，与也；已见《尧典》。益，即伯益。奏，进也；义见伪孔传。庶，谓民众。鲜，《释文》引马融云：“生也。”《诗·思文》正义引郑玄云：“鱻（同鲜）食，鱼鳖也。”

［45］决，《说文》：“行流也。”谓疏导河川，使之畅流。按：九川，即禹贡九系之川也。九系之川，其首川为弱水、黑水、河、漾、江、沇、淮、渭、洛。距，伪孔传：“至也。”此义亦见《庄子·渔父篇》释文所引李注。浚，《尔雅·释言》：“深也。”此谓掘之使深。畎浍，《史记集解》引郑玄云：“田间沟也。”按：《周礼·考工记》，畎，广深各一尺；浍，广二寻，深二仞。

［46］播，《诗·噫嘻》郑笺：“犹种也。”此谓播种谷物。艰，《释文》云：“马本作根。云：根生之食；谓百谷。”按：《释名》：“艰，根也。”是艰、根音同义通。此应作根解。既言艰食，又言鲜食者，谓兼食谷物及鱼鳖等。懋，宋王天与《尚书纂传》、元吴澄《书纂》言，皆云《大传》作贸；《申鉴·时事篇》亦作贸。《说文》：“贸，易财也。”今谓之贸易。迁，谓迁移货物。化，与货通；卖也。《日知录》（卷二）：“化者，货也。”自注云：“古化货二字多通用，《史记·仲尼弟子传》：‘与时转货赀。’《索隐》曰：‘《家语》货作化。’”按：古货币齐刀铭文，货字皆作化。居，谓储也；义见《汉书·张汤传》“居物致富”注引服虔说。货，谓卖出。居，谓囤积货物。

［47］烝，《尔雅·释诂》：“众也。”烝民乃粒，《史记》作“众民乃定”。王氏《经义述闻》云：“粒，当读为《周颂·思文》‘立我烝民’之立；立者，成也，定也。”按：作，甲骨文及早期金文但作“乍”。甲骨文中乍字，往往与“则”字义同；说见胡小石《甲骨文例》及郭某《甲骨文字研究》“释作”篇。，治也；已见《尧典》。此谓治平。万邦作，谓万邦则治平也。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48］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动丕应［49］。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50］

［48］乃，汝也；已见《尧典》注［65］。此言汝在位应谨慎。

［49］“安汝止”四句，高本汉《书经注释》以为应读作“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德——惟动丕应”。其说较胜；今从之（其解说则未尽从）。止，处也；义见《孟子·公孙丑上》赵注。此指本分言。《史记集解》引郑玄云：“安汝之所止，无妄动……”是也。幾，与上文“一日二日万幾”之幾同义。康，《尔雅·释诂》：“安也。”二语意谓：安于汝之本分，能把握机宜则能安定。弼直，《史记》作“辅德”，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及孙氏注疏皆谓“直”乃“惪”（即德字）之坏字，是也。德，谓有德之人。丕，语词，《经传释词》有说。《诗》、《书》丕字，多为语词；先儒率训为大，非也。此二语意谓：其辅佐者为有德之人，则（天子）有所举动诸臣皆应之也。

［50］《史记》以“清意”说徯志。孙氏注疏以“虚心平意”释之，盖是。昭，明也。以昭受上帝，谓用以昭然接受上帝之命也。其，将然之词，犹今语所谓“将会……”申，重也；义见《尔雅·释诂》。用，犹以也；《经传释词》有说。休，福禄也；义见襄公二十八年《左传》杜注。此言天将重叠命（赐与）汝以福禄也。

帝曰：“吁！臣哉邻哉！邻哉臣哉！”［51］禹曰：“俞。”

［51］邻，近也；义见《诗·正月》毛传。“臣哉”二语，句法虽异，义实无殊。盖上句谓臣乃亲近之人；下句谓亲近之人乃臣也。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52］；予欲宣力四方，汝为［53］；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54］；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55］；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56］。钦四邻，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57］；书用识哉，欲并生哉［58］。工以纳言，时而飏之［59］；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60］

［52］左右，《尔雅·释诂》：“相导也。”按：佐佑，古但作左右，故有辅导之义。《经传释词》云：“有，语助也。一字不成词，则加有字以配之。”曾举此“左右有民”之有为证。其说是也。翼，《广雅·释诂四》：“辅也。”

［53］宣，用也；义见昭公二十七年《左传》杜注。

［54］观，《尔雅·释言》：“示也。”象，仿肖事物之形象也。华虫，伪孔传云：“雉也。”会，马融、郑玄（并见《释文》）及《说文》皆作绘。绘，画也。言以日、月至华虫六物，作为绘画，以绘于衣。宗彝，马融、郑玄皆云：“虎也。”按彝，甲骨文作，金文亦相似，象双手捧鸡奉献之形；祭于宗庙时盖如此。则所谓宗彝者，殆即双手捧鸡之状欤？藻，水草名。粉米，孔氏《正义》云：“白米也。”黼、黻，《考工记》：“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此言其色。《尔雅·释器》：“斧，谓之黼。”本篇孔氏《正义》引孙炎云：“黻，谓两己相背。”此言其形。按：黼、黻，实皆形花纹，因颜色配合不同，而有黼、黻之别耳。说详拙著《释黹屯》一文（见《书佣论学集》）。，《释文》引郑玄云：“刺也。”绣，即刺绣。言以宗彝至黼、黻六物，绣于裳也。孔氏《正义》引郑玄云：“性曰采，施曰色。”又《礼记·月令》正义引郑玄书注云：“未用谓之采。”则采者，乃颜料也。彰，明也。彰施，犹言明著。于，读曰为；义见《仪礼·聘礼记》郑注。言以五种颜料明著为五色也。明，《尔雅·释诂》：“成也。”汝明，汝成之也；吴氏《尚书故说》。

［55］六律，括六吕言之。阳声六——黄钟、太蔟、姑洗、蕤宾、无射——为律；阴声六——大吕、应钟、南吕、林钟、仲吕、夹钟——为吕；详见《史记·律书》。此言六律而不言吕者，孔氏《正义》引郑玄云：“举阳，阴从可知也。”五声，宫、商、角、徵、羽也。八音，见《尧典》。在，察也；已见《尧典》注［23］。在治忽，《史记》作“来始滑”，今文作“采政忽”。《史记索隐》云：“盖来采字相近，滑忽声相乱，始又与治相似，因误为来始滑。”按：采与在亦声相近之误。《尚书》本文，疑当为“在治滑”。治，为治平。滑，乱也；义见《淮南·精神篇》注。在治忽，察治乱也。古人谓乐律关系政治，故云。又：在治，《大传》作七始。段氏《古文尚书撰异》谓七亦作桼，因误为采；其说良是。然七始之说，亦多附会，今不取。五言，伪孔传以为仁义礼智信五德之言；孙氏注疏更据《汉书·律历志》申论之。盖以宫商角徵羽五声，配信义仁礼智五常也。此亦足征本篇之著成，在五行说盛行之后。

［56］违，失也；义见《后汉书》朱佑等传注。此谓错误。弼，辅也；已见前。面从，谓当面听从。后言，今语所谓背后之言也。

［57］钦，敬也。邻，即臣哉邻哉之邻。四邻，天子前后左右之臣也。《礼记·文王世子》正义引《尚书大传》云：“古者天子必有四邻：前曰疑，后曰丞，左曰辅，右曰弼……其爵视卿，其禄视次国之君也。”其说未详何据。顽，谓顽愚之人。谗说，已见《尧典》。时，善也；已见注［24］。侯，维也；义见《诗·下武》毛传。挞，打也；义见《列子·黄帝篇》释文。记，孙诒让《尚书骈枝》读为。，诫也；言惩戒之。

［58］书，孙氏注疏以为书其邪恶著之背。按：《周礼·秋官·大司寇》“以明刑耻之”，郑注云：“书其罪恶于大方版，著其背。”孙说是也。欲其改过自新，不致陷于刑戮，故云欲并生哉。

［59］工，官。时，善。飏，与扬通，举也；谓举用之。

［60］格，蔡氏《集传》读为《论语》“有耻且格”之格，云：“谓改过也。”孙氏注疏谓：“承，同烝；进也。”庸，用。威，惩罚。皆已见前。言改过者则进用之，否则惩罚之。

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61］。惟帝时举，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62］。谁敢不让？敢不敬应？帝不时敷，同日奏、罔功［63］。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罔昼夜頟頟［64］；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65］。予创若时，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66］。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师［67］。外薄四海，咸建五长［68］。各迪有功，苗顽弗即工，帝其念哉！”［69］

［61］光，广也；已见《尧典》注［4］。光天之下，犹云普天之下。隅，角也；义见《诗·绵蛮》郑笺。孙氏注疏云：“《文选》史岑《出师颂》‘苍生更始’，李善注云：‘苍生，黔首也。’《说文》云：‘黔，黎也。’……是苍生犹言黎民。”黎，众也；已见《尧典》。献，犹贤也；义见《论语·八佾篇》集解引郑玄注。惟，《玉篇》：“为也。”共惟帝臣，皆为帝臣也。

［62］时举，谓随时举用。敷纳，普遍采纳也。明，显扬。庶，众人。义皆见前。敷纳二语，与《尧典》小异，义亦有别。车服语与《尧典》同。

［63］让，谓让于贤人。敬应，谓敬谨顺应天子。时敷，承上文言；谓随时敷纳以言也。奏，《说文》：“进也。”孙氏注疏说为进用；是也。

［64］丹朱，即《尧典》之朱。《汉书·律历志》云：“尧使子朱，处于丹渊，为诸侯。”故有丹朱之号。傲，傲慢不恭。慢，怠慢不谨。游，游乐。傲，段氏《古文尚书撰异》谓本作敖，卫包改为傲字。《说文》：“敖，出游也。”伪孔传释为“傲戏”，知本字应作敖。虐，孙氏注疏读为谑；引《尔雅·释诂》云：“戏谑也。”傲虐，即戏乐之意。作，为也。罔昼夜，无分昼夜也。頟頟，孔氏《正义》申伪孔传云：“是不休息之意。”

［65］罔，《史记》作毋。罔水，不用水也。朋，伪孔传云：“群也。”殄，《尔雅·释诂》：“绝也。”《史记》作绝。世，世代也。

［66］创，伪孔传云：“惩也。”若时，如是也；指丹朱所为言。涂山，山名，有四；以在今安徽怀远县者为近理。辛壬癸甲，伪孔传云：“辛日娶妻，至于甲日，复往治水。”《水经·淮水》注引《吕氏春秋》云：“禹娶涂山氏，不以私害公，自辛至甲，复往治水。”盖伪孔所本。启，禹子名。呱，《说文》云：“小儿啼声。”子，犹爱也；义见《礼记·中庸》郑注。荒，大也；义见《诗·天作》毛传。度，计量也；义见《汉书·韩信传》注。土功，谓平治水土之事。

［67］弼，辅也；已见前。五服，即《禹贡》之甸、侯、绥、要、荒五服。五千，五千里也。《禹贡》言五服疆域，谓环王城之外，每五百里为一服；东西、南北合计，各为五千里也。十有二师，《太平御览》卷百五十七（《州郡部三》）引《尚书大传》云：“古之处师，八家而为邻，三邻而为朋，三朋而为里，五里而为邑，十邑而为都，十都而为师；州十有二师焉。”（里按：宋本《御览》引作“州有十师焉”，误）

［68］外，谓九州之外。薄，伪孔传：“迫也。”此义亦见僖公二十三年《左传》杜注。迫，即逼近之意。咸，皆。建，立。五长，谓九州之外，每五国立一长也；本《诗·蓼萧》正义所引郑玄说。

［69］迪，蹈也；义见《广雅·释言》。有功之有，语助词（说见前）。各迪有功，谓各实践（致力）其平治土水等工作也。即，就也；义见《诗·东门之》毛传。此谓苗人顽愚不从事于工作。念，《说文》：“常思也。”今语所谓常常放在心里。

帝曰：“迪朕德，时乃功惟叙［70］。皋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71］

［70］此节乃帝舜告禹之言。迪，《尔雅·释诂》：“道也。”迪朕德，《史记》作“道吾德”；是道乃启导之意。时，是。乃，汝。叙，《尔雅·释诂》：“绪也。”此谓就绪。

［71］祗，敬。厥，其。叙，绪也。绪，业也；义见《诗·常武》郑笺。言皋陶方敬谨于其事业。方施之方，《新序·节士篇》、《白虎通·圣人篇》、蔡邕《司空烈侯杨君碑》并作旁。旁，普也。施，行也；义见《论语·为政篇》集解引包注。象刑，象征性之刑也。《荀子·正论篇》云：“治古无肉刑，而有象刑。”《太平御览》卷六百四十五（《刑法部十一》）引《尚书大传》云：“唐虞之象刑，上刑赭衣不纯，中刑杂屦，下刑墨幪。”不纯，谓不缘边。杂，《说文》：“五采相合也。”杂屦，盖谓不纯色之屦。墨幪，以黑色巾蒙面也。惟明，言能明察。

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72］。虞宾在位，群后德让［73］。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74］。箫韶九成，凤皇来仪［75］。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76］

［72］夔曰，《史记》作于是夔行乐。孙氏注疏云：“史公说为于是夔行乐者，以夔曰至凤凰来仪为虞史之言，故说‘曰’为于是。《释诂》云：‘爰，曰也。’《洪范》‘土爰稼穑’，《史记》爰作曰……曹大家注《幽通赋》云：‘爰，于是也。’”戛，《释文》引马融云：“栎也。”栎，即刮也，说见朱骏声《尚书古注便读》。戛击，言或刮或击也。鸣球，玉磬也；孔氏《正义》申郑玄说如此。搏拊，《礼记·乐记》正义引《尚书大传》云：“以韦为鼓，谓之搏拊。”按：搏拊与上文戛击，同为动词，非器名也。搏，击也；义见成公十二年《左传》杜注。拊，轻击也；已见《尧典》注。咏，歌也。格，神降临也；说见《尧典》注。

［73］虞宾，郑玄以为丹朱；是也。郑说见《周礼·大司乐》疏引。在位，谓在助祭之位。群后，众诸侯也。德让，以德相让。

［74］下，谓堂下。管、鼗、鼓等皆堂下之乐。管，孙氏注疏谓竹乐之总名；笙、箫之属也。鼗，《说文》作鞀，又作鞉，形如小鼓，长柄，旁有耳，摇之使自击。说见《礼记·王制》正义引汉礼乐制度。合，谓合乐。止，谓止乐。柷、敔，合乐用之。柷，状如漆筒，中有椎，摇之以节乐。敔，状如伏虎，之以止乐。此郑玄说，见《周礼·大司乐》疏引。镛，大钟也；义见《尔雅·释乐》。间，谓间代而作。跄跄，《尔雅·释训》：“动也。”言鸟兽感于乐声而舞动。

［75］箫韶，哀公十四年《公羊传》疏引郑玄云：“舜所制乐。”箫，《说文》作箾，云：“虞舜乐曰箾韶。”襄公二十九年《左传》作“韶箾”。见于先秦旧籍者，则以单称韶者为多。成，孔氏《正义》引郑玄云：“犹终也。”九成，九奏也。凤皇，伪孔传云：“雄曰凤，雌曰皇。”盖本《尔雅·释鸟》为说。仪，按《诗·柏舟》：“实维我仪。”毛传：“仪，匹也。”《国语·周语上》：“丹朱凭身以仪之。”韦注同。则仪者，乃配合之意也。

［76］夔曰至率舞，见《尧典》注。庶，众。尹，《尔雅·释诂》：“正也。”正，即官长。允，诚然。谐，和。说均见前。

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幾。”［77］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78］皋陶拜手稽首，飏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79］！屡省乃成［80］，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81］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82］帝拜曰：“俞。往，钦哉！”［83］

［77］庸，《史记》以“用”释之。用，犹因以也。敕，谨也；义见《广雅·释言》。时，谓适时。幾，谓机宜。以上二语非歌辞。

［78］股肱，谓臣。元首，谓君。喜，乐。起，谓振起。百工，各种工作。熙，兴也；前已数见。

［79］飏，与扬通；已见注［59］。飏言，发言也。念，放在心里；说已见前。率，犹皆也；已见《尧典》注。兴，盛也；义见《诗·天保》郑笺。兴事，即兴盛之事。宪，《尔雅·释诂》：“法也。”

［80］省，《尔雅·释诂》：“察也。”成，谓成功。

［81］赓，《尔雅·释诂》：“绩也。”载，为也；义见《周礼·春官·大宗伯》郑注。此言皋陶续为歌。康，美也；义见《易·晋卦·彖传》侯果注。

［82］丛脞，孔氏《正义》引郑玄云：“总聚小小之事，以乱大政。”伪孔传云：“细碎无大略。”盖本郑义。堕，《史记·乐书》云：“万事堕坏。”是堕即坏也。

［83］按：往，义当如《雒诰》“孺子其朋，其往”之往，谓自今已往也。

（《屈万里全集·尚书集释》，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6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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